陆路可行就走陆路,水路可行就走水路,趁着城中大乱,尚来不及反应,他们就能抢先一步离开。
为此,他们一直暗中经营的潜势力,已经全部调动起来,随时接应他们逃往建康。
乘着四马的轻车,缓缓行走在御街之上,秦桧从半卷的帘笼里看着热闹繁华的街市。
运河沿线两岸,早就彩棚高搭,华灯处处,被游客行人拥挤不堪了。
御街不是主要的观灯区,尽管如此,此刻行人也多,摩肩接踵。
秦桧忽然想起了他做乡村教师的那段日子。
“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
秦桧抚须微笑,今日事成,老夫就是大宋真正的主人了。
想当初,我只想能拥有百亩水田,做一个乡下小地主,便心满意足了。
谁曾想,二十年耕耘,老夫竟从一个孩子王,变成了大宋的无冕之王,世事真是奇妙。
……
想当初,我只想把“有求危机公关”开到大宋,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土财主,有鹿溪长相厮守,便心满意足了。
谁曾想,两年之后的今天,我成了拥有海贸、珠宝行、香料铺、茶行的大富豪。
我还有机会左右一个帝王、一个权相的生死,世事真是奇妙。
卖鱼桥上,杨沅凭栏而望,默默地感慨着。
暮色渐深,用不了多久,两岸便会有一盏盏彩灯亮起来了。
杨沅忽然觉得脸上微凉,他眯起眼睛向天上望去。
一朵雪花轻盈地飘落,从他眼前,袅袅地落向桥下悠悠的流水。
要下雪了。
一个瘦瘦的老者,挑着两个草垛,轻盈地走上桥头。
这时皇帝的御舟还没进城呢,此地尚未禁止通行。
草垛上,插着许多可以手提的灯笼,鱼灯、橘灯,最多的是胖胖的小猪造型的灯。
绍兴二十五年是乙亥年,生肖为猪。
这种憨态可掬的小猪灯,是很受欢迎的。
挑着两垛小灯笼的瘦削老者在杨沅身边停了下来,街上行人看着,只当他是在兜售生意。
有人便暗笑,这人怕不是个憨的,这灯笼卖给少女、孩子才是主顾。
一个成年男子,岂会买一盏小灯提着。
“我和老宋负责恩平郡王的安全,老曲和老计负责普安郡王的安全,都已安排妥当了。”
苟叔挑着灯笼担子,站在杨沅身边,沉吟了一下,又道:“小杨,真的不需要我去杀秦狗吗?
按照你的算计,恩平郡王不是应该很安全吗?”
“不需要。老苟叔,恩平郡王的性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主和派官员一直力挺他,在秦桧眼中,恩平郡王是最易受他摆布的皇子。
但是,秦桧不可能不留后手,所以恩平郡王的生死,虽然不用考虑。
但他很可能在大乱起来后,成为秦桧想要马上控制起来的人。”
杨沅依旧看着河面,对老苟叔道:“如果不是十分必要,你们四位最好都不要公开露面。
这件事本就是秦桧的阴谋,我们在里边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
东瀛忍者是秦桧雇佣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忍者会对他下手。
所以这件事,还是交给忍者来做,这般扑朔迷离,便不会有人察觉我们置身其中了。”
“老叔只是担心,万一她们失手……”
“我会补刀!”
老苟叔点点头,举步欲走,忽又停下,希冀的目光里忽有泪光闪动。
“此事若成,岳相公就可以沉冤昭雪了吧?”
“老苟叔,你放心。”
雪花稍稍明显起来,凌乱地扑打在他们脸上。
杨沅转身看向了老苟叔:“岳将军会沉冤昭雪!岳夫人和岳将军的子女,也会从岭南释还。”
古人讲的就是一个“生前事,身后名”。
“身后名”对于许多古人来说,更重于“生前事”。
他们的“生前事”,正是为了搏一个“身后名”。
这也就难怪老苟叔他们这些老军,对于给岳飞将军平反如此耿耿于怀了。
老苟叔咧开了嘴巴,花白的髭须抖动了几下。
他无声地点点头,担着花灯,向桥对岸走去。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老苟叔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大识得字。
但是这首《满江红》,是他唯一能完整背诵并哼唱下来的词句。
他默默地哼唱着《满江红》,走向香积寺。
……
天,黑了。
当夜空中可以依稀看见星辰的时候,便有人亮起了灯。
夜晚的临安,瞬间变成了一片璀璨的星空,两岸满布彩灯的内城运河,便是这星空中的那条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