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黑衣被人抬回他的下榻之处,由侍候的使女给他宽去外袍,擦拭了脸面。
因为天气炎热,也不用盖什么,只是替他点燃一盘熏香,便掩好门户,退了出去。
侍候的下人一出去,寇黑衣便霍然张开了眼睛。
倒不至于说眼眸清亮无比,虽然他有意隐藏实力,但酒确实没少喝,眼中还是有些朦胧的醉意。
他赤着脚下了地,先到窗口,透过碧纱窗儿向外观察了一番。
左近无人,远处丛林中,有灯光和谈笑声传来。
寇黑衣悄无声息地走到盥洗架旁,从铜盆中掬起水来,把脸浸了进去。
寇黑衣尽量放轻了声音,反复洗了几遍脸,拿过毛巾擦净了脸面。
然后他把裤腿、衣袖束紧,一双脚也用枕巾细细包裹起来。
随后他便悄悄打开碧纱窗子,轻盈地跳出去,又把纱窗掩紧,身形一矮,没入了花木丛中。
……
辛弃疾带了肥天禄和一名侍卫,快马赶到了“泺源堂”园林之外。
此处自有金国官兵把守。
辛弃疾下了马,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守在园林门口的人,便扬声笑道:“十九哥!”
济南府推官刘十九定睛一看,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稚气未脱却身形高大的少年。
刘十九认得是辛家小少爷弃疾,便笑道:“原来是弃疾老弟,怎么,来接令祖辛老太守么?”
辛弃疾道:“是啊,小弟不放心,万一祖父大人醉了,只怕身边人照顾不好。
看这天色,酒宴应该也快差不多散了,我来接一下他老人家。”
辛赞那是什么人物?
告老还乡以前是开封尹,官职与仆散忠义的济南尹一样,资历还要更老一些。
辛家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般。
况且,辛家这位小少爷,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豪爽任侠,交游广阔,在济南府已经是一号人物了。
所以,刘十九虽然是济南府推官,与他称兄道弟却也不觉得自降了身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辛家这位少爷,断非池中之物。
说不定将来官场上还需要人家关照呢。
因此刘十九对他是很客气的。
闻听此言,刘十九便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泺源堂’上正在款待宋国使者,高朋满座,本不该使人进去。
可你弃疾弟当然不是外人了,再说天色已晚,园中道路曲折不平,老太守可闪失不得。
你进去吧,只是且在一旁等待宴会散了再接老太守,莫要去堂上惊扰了贵客。”
辛弃疾笑道:“多谢十九哥关照,改日我再寻你一起吃酒。”
辛弃疾对自己侍卫道:“你待在这儿,看着马匹。”
说完他向肥天禄一摆手,领着肥天禄便走进园林。
那些守卫见是刘推官打过招呼的人,自然无人阻挡。
这里辛弃疾是来过的,一路走下去,只见几处馆阁,俱有灯火笑声。
他也不理,只向最大的“泺源堂”走去。
二人赶到“泺源堂”外,辛弃疾就放慢了脚步,对肥天禄悄声道:“大叔,你一会儿就在堂外等着。
我先进去跟我爷通个气儿,再想办法知会杨学士。”
肥天禄答应一声,对辛弃疾道:“小兄弟,你自己小心。
便是今晚联系不上也不要紧,切勿叫人看出端倪。”
辛弃疾胆大心细,早已想得透澈,轻笑道:“不打紧的,除非我直接找上那位杨学士,否则不管我是什么神情举止,谁能猜到真相?”
肥天禄一想也是,因为辛弃疾的年龄而有些忐忑的心思便也放松了下来。
辛弃疾跨过一道石桥,走到“泺源堂”门前,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迈步走了进去。
这周围几处宴客的馆舍,客人们本来就是互相走动的。
辛弃疾身量比寻常成人还要高大一些,又是一身富家公子的袍服冠戴。
若不能察觉他容颜中尚带的稚气,都会把他当成一个成人。
况且这门前的侍卫,只是孔彦舟代表金国的一方、杨沅代表宋国的一方的侍卫,站在门前左右摆样子的,不会盘查出入的客人。
因此辛弃疾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肥天禄往桥边一站,神态闲适,俨然一副等待主人的随从模样。
他本是沙场上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后来进了枢密院,执掌皮剥所,干的事情更加凶险,心志早就磨炼的坚若磐石。
哪怕就是大剌剌地站在那儿,身前不过丈余就是一名金兵侍卫,他也从容的很,心中丝毫不慌。
肥天禄从敞开的门户往“泺源堂”上看了一眼。
客人们坐着的少,站着的多,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来走去的更多。
许多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谈笑风生,看这样子,酒宴确实进入尾声了。
肥天禄轻轻吁了口气,以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玉叶一旦得知他下落不明的消息,是一定会来金国探查结果的。
如今宋国的使节是杨沅,副使是寇黑衣,他们俩一个是玉叶的前下属,一个是玉叶的今下属。
那就不用问了,女儿一定混在他们的队伍当中。
自己的宝贝女儿听闻父亲有难,能够不计生死赶来救援,作为一个老父亲当然是很欣慰的。
便是男儿也不是个个都有勇气和决心为父亲做到如此地步的。
虽然他肥天禄没有儿子,可是有这样一个宝贝女儿,他便不觉得人生有丝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