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虽长于金玉之中,却十三岁就随父兄征战于战阵之中,勇于武事。只是他向来清简寡欲,军旅案牍劳形之外,也就这山林行猎能得他几分青眼。
陆慎要行猎,吩咐下去,便自有军士围了野望谷,一直到黄昏时分,猎得数百野鸡野兔野猪野鹿,这才打道回府。
宣州此时戒严,除八百里加急,任何人不得在城门口飞奔疾驰。
陆慎向来军纪严明,便是自己也得遵从,一行人纵马行至城外十里亭,便勒马闲步起来,不多会,一校尉指着那边亭子,惊呼起来:“你们瞧,那亭中有一美人!”
众人回头,远远便瞧见亭中一女子,这女子没有戴帷帽,梳着灵蛇飞髻,绾着累丝点翠金凤钗,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眉间是五彩翠羽花钿,身着天青色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下身是雪青滚金边缠枝花卉彩绣月华裙,裙上系着一条长穗的五彩宫绦。虽无多余金玉环佩,却通身章彩华丽,恍若神仙妃子。
那校尉二十来岁的年纪,出身寒门,识字不多,只因勇武过人,被陆慎简拔于左右,此次宣州之战,首破东门,乃是头功。
他一时瞧呆了,想起军师前日教他的一句诗,脱口而出:“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大丈夫娶妻当如是!”
雍州的文臣武将,见过林容的,只有德公、沉砚两个,可惜德公老迈,行猎这等事是早就不来了的,沉砚倒是跟了来,只是奉命在后面押送祥瑞白鹿。
因此,这些人,除了陆慎之外,竟一个都识不得林容这位雍州牧夫人。
加上那江州长吏身着雍人服饰,这些人又哪里知道这十里亭里,竟然是夫人在送别江州长吏呢?
同行的一位打趣那校尉:“往日最是孤寒的孟怀,也起了慕艾之心么?你年少英武,尚无婚配,又乃此战首功,宣州贵女还不是任你挑捡?正所谓,美人配英雄,是也!”
身边一位相熟的文仕打马过来,笑嘻嘻道:“孟怀可知道,这裙拖六幅湘江水一诗,后面还有一联最为精妙?”
倘若是旁人便不会再问,只是那校尉不通诗书,转头问:“敢问何先生,何句精妙?”
文士语气戏谑:“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樽。金台宴饮,孟怀得君侯新赐江南美人一名,这胸前瑞雪、眼底桃花二景,想必早已领教了?”
这话颇轻浮,当中一谋臣乃是礼仪之士,平日里同夫人相见,必定端正衣冠,自己向南而坐,夫人北面而对,两人互相礼敬对拜,再敬酒。
这样的道德先生,是最听不得这些好色见淫的轻浮之语的,闻言皱眉:“倚红偎翠,滴粉搓酥。汉臣此言,大大不妥,岂在主公面前出此轻浮之言?”
那文士本不过调侃,被人驳了几句,反有些下不来台,只在君侯跟前,不好再说,讪讪拱了拱手,面向陆慎请罪:“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那校尉转过头去,此刻见陆慎倚在马上,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目露肃色,已是薄愠之态。
那校尉跟随陆慎日久,知陆慎往日宽和,最是喜怒不露于色,见状立刻翻身下马请罪:“属下失言无状,请主公责罚。”
陆慎望向那亭子,此等打扮,他皱着眉头,心里缓缓吐出艳俗两个字。也不知那两人说到了什么,那女子忽地粲然一笑,仿若芙蕖出渌波,吹皱一池春水,清丽明艳之极。
除了在江州的那次,陆慎也不过才见过崔十一娘两面而已。
陆慎眼里的崔十一娘,垂首低眉,特有的弱女子的谦卑,还没有见过她这样明艳,以至于带着点放肆的笑靥。
陆慎倚在马上,众臣工见他久久不语,一时之间也并不敢出言求情。陆慎虽不爱声色之事,却也不是古板的道德先生,治军虽严却不吝惜财货,待有战功的军士往往颇多赏赐,这样的小事,怎么会发怒呢?
陆慎并不理那校尉,往后挥了挥鞭子:“唤沉砚来。”
少倾,沉砚快马而来:“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