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卿却也不反驳,道:“是,这药也伤肠胃,垫些好克化的糕点也好。”
又道:“近来城里不太平,府里多加了几倍的守卫,连着内院也时有巡视。我想着,这些年轻的丫头,脸皮薄,出去走动也不好。这几日,夫人打发人取东西,尽管叫那些婆子去就是。还有就是,叫丫头们衣裳裙子也别乱晾,出入小心些。总之,这几日难免要受些委屈了。”
林容垂眉,心里已经猜到,却还是问:“城里出了什么事?”
杭卿道:“城里倒还好,只是夏侯璋、董讳反了。夏侯府,就是前几日夫人赴宴的那一家。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君侯已经命人平叛去了。”
等杭卿走后,林容瞧着那晚黑乎乎的避子汤,一股郁气梗在心口,坐了好久这才略缓了些,照旧在敞轩里整理书画,把那些言及师兄的只言片语,挑拣出来。那夜没关窗户,好些叫雨淋湿了,这活坐起来很费时间。
不多会儿,翠禽悄声推门进来,手上拿着几包药材:“今儿上街上置办东西,奴婢把凤箫支开,一个人去买的,只有好几味药,伙计、掌柜都说没听过,您瞧瞧,可还凑得齐一副药。”
林容这才想起来,她写的那个药方,好几味药材,是要明代才入药典的,这时候这怕还没听说过,也并不知道可以用来做药材。她略翻捡一番,挑了出来,堪堪凑得齐一副药,吩咐:“先用冷水浸泡两刻钟,再用小陶罐装了,文火煎一个时辰即可。”
翠禽应了,赶忙出去熬药去了。
林容吩咐一通,又想着那几味药材,还是要寻到才是。坐在书案前,凭着记忆,提笔描画其形状来,只她不会工笔,选的纸不好,画出来便是一团模糊的黑迹来,泄气地揉成一团。
一旁博古架最上面放着一叠雪浪纸,想起往日在江州,六姐姐说过,这是专用来作画的纸,很是托墨,垫了凳子取下来。不妨碰掉一个漆木大黑盒匣子,砸在膝盖上,顿时疼得直不起腰,几欲泛出泪来。
……
夏侯璋、董讳二部之乱,本在陆慎预料之中,早已布置了重兵在四周。在中军大帐商议到入夜时分,本是不必回节度使府邸的。只早上杭卿回话,说避子汤药方已经得了,只怕这时候已经给那妇人端去了。
这样一想,不知怎的,出了军帐,开口便是吩咐沉砚:“回节度使府!”
陆慎治军之严,每逢大军开拔,任何人不得离开军营,便是他自己也从无例外,今日他这样一吩咐,不独沉砚,便是随侍其左右的武将皆是目露惊愕之态。
独德公摇着羽毛扇,淡笑不语,一副尽知机锋的模样。
一路快马,陆慎到那妇人院子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廊下几个丫头婆子正提了食盒摆膳,见着他齐齐福身行礼:“君侯!”
这些丫头向来怕他,多余的话是不敢说的,独一个绿衫子的丫头回话:“君侯,夫人在敞轩里整理书画。”
湖边敞轩大门敞开着,茜纱窗里映着个朦胧的倩影,他缓步过去,见那妇人一身雨过天青色软罗,发鬓上只简单插着一支芙蓉堆纱宫花,粉颈处一二暧昧的红痕,反添了一段美妇人的妩媚之态。
只不知为何,她春眉微蹙,扶着桌沿,仿佛站不稳似的。陆慎再走近些,这才瞧见那书案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林容叫那漆木匣子砸得狠了,并没注意外间的丫头婆子,等陆慎的脚步声到了眼前,这才抬头,瞥见案上他命人送来的避子汤还没倒掉,又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忐忑起来:“我……我想放凉些再喝的,谁知一时看书忘了时辰……”
陆慎见她一双秋水目盈盈含泪,语气也是柔柔弱弱、含惧带怯,他往日是最不喜欢这样娇柔无力的女子的,他一素欣赏的是像姑祖母那样的人,此时却觉,天生万物,一人自有一人的风格体态,崔十一娘这样的女子也自有她的可心之处。
他不置可否,淡淡嗯了一声,绕到书案后,见上面展着一大卷雪浪纸,画着不知名的花草,用笔粗糙,枝蔓毫无意境可言,捉了她的手,提笔蘸墨,不过寥寥几笔,便大变了样子。
林容叫他圈在怀里,抵在案沿上,一动不敢动,低沉醇厚的声音几乎靠在耳边传来:“草木的工笔,也要该减的地方减,不能统统都画出来。”
林容身子僵直,轻轻嗯了一声,便叫他低头含住耳垂,一只手也探到衣襟里,含糊道:“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就要开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