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还要劝:“太太!”
太太沉着脸,当即摔了茶盅:“谁要再劝,便出去跪着。她人死了,反叫我虞氏吃了一顿瓜落,我那几个侄子现如今还躺在病榻上,这是什么道理?我是婆母,她是儿媳,如今反在我的宫室替她挂孝,这又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反叫我替她守孝不成?”
众人不敢再劝,都退出殿外,只那位嬷嬷是同太太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另斟茶奉了上来:“太太要叫奴婢出去跪着,也要等奴婢把话说完了,再去跪。”
“有句话,很早便想同太太说的,六爷是太太的儿子不错,可是他又不仅仅是太太的儿子,他更是雍州的君上,如今的天子。太太总想着陛下五六岁时,那是万万不成的。”
太太惊愕,指着那嬷嬷道:“你……”
那嬷嬷接着道:“太太那时同先大人置气,并不肯抚育陛下,以至于母子疏离。现如今又添了崔皇后一事,嫌隙越发大了。因此,陛下虽迎太太进宫,却迟迟都不曾下诏书晋皇太后。母子之间不独独一个孝字,也是要讲情分的。再闹下去,只怕要叫天下人笑话了。”
太太坐在那里,虽听进去了三分,口中却依旧道:“他为了妻子,不孝顺生母,天下人要笑话,也是笑话他。”
那嬷嬷叹气:“太太难道还不明白,皇后的事也罢,虞家的事也罢,皇太后的诏书也罢,陛下无非是想告诉太太,他是天下之主,任何人不得违逆,即便是生身母亲也不例外。”
见太太愣愣坐在那里,嬷嬷把热茶放她手心:“太太,看开些吧,陛下早已不是五六岁了,您学学老太太,安享富贵,又有什么不好呢?先大人已去了多年了……”
太太闻言,流出滚滚热泪来:“是,他走了多年了……”
陆慎是当天晚上去见她的,太太在殿内高堂之上,整衣端坐,未及他说话,瞥见他一身守孝的白衣,终是忍不住道:“历来皇后薨逝,天子不过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便可,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
陆慎并不答这话,手上端着茶盅,瞧盖碗中新茶沉沉浮浮,好一会儿,才问道:“母亲一路南下,舟车劳顿,不知可还受得住?新朝初立,儿子近来政务颇繁,未能亲自出城迎接,还望母亲见谅。”
太太冷冷道:“见谅不见谅的,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你舅舅从诏狱里放出来?”
陆慎并不回这话,道:“母亲多思多怒,神思不安,还是请太医调养才好。”
太太指着陆慎,叫气得手腕发抖:“你……你当真要为了崔氏,杀尽我虞氏一族么?你舅舅何曾薄待过你?何曾薄待过陆氏?”
陆慎冷冷道:“虞士学狂悖犯上,于狱中辱骂国母,这本是满门抄斩的罪过。我瞧在母亲的份儿上,只杀他一人,已经是开恩了。”
太太如何听不出陆慎语气里的杀气,惊心之余,忙辩驳道:“你舅舅他是清谈文人,吃多了五石散,严刑拷打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并不是有意辱骂那崔氏的,况且也只不过三五句罢了。你舅舅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是懦弱无能,胆小怕事,又怎么敢做哪些事呢?倘你要罚他,判他流放三千里也可,只留他一条性命吧。”
陆慎不肯应,淡淡道:“母亲,便是今日不杀他,早晚要杀的。他的罪过,又岂只这一条?”
太太道:“崔氏沉船之事,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两个门客,是我派出去的,叫给江州刺史茹素传令,不得江崔氏迎回江州长公主府,令选一处宅院即可。可我没想杀她,只不过想刁难她一番罢了。慎儿,难道在你心里,你母亲我,就是这样一个残忍嗜杀之人吗?”
“是,我是不喜欢她,可是我绝不会想杀她,我不过想叫人传令,给她点苦头吃罢了,不想她那么好过而已。一个弃妇罢了,倒像是皇妃归省,风风光光回江州,沿途文武皆礼遇有加。赵元宋那毒妇的女儿,凭什么这样好过?”
这的确是实话,太太再厌恶林容,也未曾动过杀心,最开始,也只不过想把她打发得远远的,不叫林容去雍州碍她的眼罢了。后来即便是林容叫陆慎强接去雍州,也不过言语讽刺,后来索性并不见她。陆慎父亲在时,对太太百依百顺,养得她这样一副性子。
陆慎搁置了茶杯,站起来,掸掸袖子:“我知道母亲跟崔氏沉船无关,否则,死的便不止是虞士学一个人了。”
太太瘫软在那里,涌出泪来,又是悔又是恨:“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小时候不曾亲自抚养你?”
陆慎摇摇头,再无谈兴:“这些旧事,实无关紧要。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