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亿想了想,觉得对方是深知并州的重要性,不愿意一来河东,就彻底得罪并州知州,才会摆出这样的低姿态,争取自己的支持,但如果自己不愿,最终还是要对抗,年轻气盛的朝廷要员,岂会完全屈服于自己?
那么自己如何选择?
当然也是不退!
韩亿出使过辽国,知道那些契丹人仗着铁骑精锐,国朝又无山川屏障,是何等的嚣张,难得辽人能对一位宋人的年轻官员如此服气,就该发挥出外交的职责。
对于西夏的《定边十策》他也看过,虽然不希望主动开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篇策论,确实有真知灼见。
所以在韩亿看来,狄进最适合的差遣,是河东经略安抚司的管勾机宜文字,再在合适的时候,继续出使辽庭,与契丹官员谈判。
至于统筹河东的全局,还远远轮不到这种小辈。
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当那個比起自己的儿子都要年轻,只是威严气度远甚的男子,出现在面前时,韩亿愈发肯定了这个观念。
一人风华正茂,一人韶华已逝,对比实在明显,哪怕对方确实有功,但恩宠过甚,就是幸进,有一位刚过而立之年就入两府为宰执的晏殊,已然足够,再多出许多这样的面孔,国朝的未来,会让人很不踏实!
狄进率先行礼:“韩公,在下冒昧叨扰了!”
韩亿坦然受了一礼,再拱手还礼:“狄待制!”
韩纲见了,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
父亲身为并州知州,龙图阁待制,并没有兼路一级长官,狄进则是麟州知州,兼经略安抚缘边招讨副使,天章阁待制,如果不考虑年龄,两位在朝堂上的地位其实是相当的。
而现在狄进已经摆足了姿态,甚至还没有使手段,让韩亿背上一个延误军国大事的恶名,就连韩纲都觉得,对方如此知情识趣,父亲也该展现出长者的大度,好好指教一番。
可现在见了,怎的脸色愈发冰冷?
韩纲不敢插嘴,只能躬了躬身,默默退了下去。
狄进好似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倨傲,待得坐下后,品了一口茶,微笑道:“久闻韩公贤名,晚辈早该来此拜会的。”
“让狄待制久候了……”
韩亿则碰都没有碰茶杯,淡淡地道:“辽人于雁门关外集结,夏人谍探于丰麟府三州出没,这才是军国大事,狄待制不该于此耽搁!”
狄进道:“若丰麟府三州受夏人袭扰,战事正酣,辽军或许会乘隙突袭河东,然此时他们早早集于关外,令我军有了戒备,反倒只是威吓之势。”
韩亿声音愈发凝重:“契丹人贪婪骄横,岂可因常理度之?这终究只是揣测,狄待制慎言!”
狄进脸色如常:“河东禁军早已于雁门关戒备,防范于未然,可判断总要早早下达,才能做出更好的应对!”
韩亿心中很厌恶这种自信,声音冷了下来:“契丹铁骑一旦南下,那是关系到山河破碎的大事,狄待制的判断若是错了,能担得起这份重责么?”
狄进不答反问:“韩公可知,我与辽国使臣往来,为何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哦?”
韩亿微微眯了眯眼睛:“愿闻其详!”
狄进道:“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不怕他们!”
韩亿目光一凝。
狄进看向外面,缓缓地道:“我是并州人士,出生之际,澶渊之战已经结束,然河东满目疮痍,至今二十余年,才恢复元气,可于文教上依旧落后,河东路少出进士……”
“同时河东依旧面临着北方辽人的威胁,如今夏贼还在西北一壁蠢蠢欲动,无论是辽军南下,还是党项人东进,我的家乡首当其冲!”
“但恰恰因为这样,才不能害怕,越是对辽人心生畏惧,他们越是耀武扬威,何况我们也毋须怕!”
“这些年的太平,恰恰证明在澶渊之战后,契丹人也不愿意与我朝生出大规模的冲突,断了岁币,损了民生,结果却掳掠不到什么财物!”
“契丹人并无信誉,但他们并不愚蠢,没有好处的事情,契丹人是不会做的,偏偏许多人看不清这点,每生一分胆怯,都是对辽人威逼的一次鼓励!”
韩亿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露出愠怒之色,偏偏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