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神是不存在的。”
“什么?”
麻木一生的父亲突然如临大敌。
我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对什么有所反应。他像是即将坠落的苍蝇闻到了尸体的腐臭,垂死挣扎般拽着我的领子。我意识到,他不允许我对他信奉一生的神明产生半点质疑。
他发疯一样,和我在母亲,和其他家人的坟前打了起来。尽管石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我们甚至记不全他们的位置。他指责我,说我这样的话是在嘲讽母亲的牺牲。我不明白这二者间有什么关系,似乎只是我单方面对神不敬罢了。我们都头破血流,最终被教会的人拉开。
那时他看着我的眼神确乎是怀着仇恨的。我们再也没说过话,也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时的我很年轻——非常年轻。我拼尽全力想向他证明,神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从未有人见过。祂也从未向我们伸出援助的手,否则我们不会沦落至此。那些生来享受奢靡生活的贵族,不是他们对神更加虔诚,而是运气更好。
父亲坚持神会平等地向众生投以怜悯的目光。我反问,他就只是这样看着?
父亲的眼光忽地冷下来,不再言语。他离开家门,整夜没有回来。但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一群生面孔闯入家门,把我带走了这个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他们对我进行了审讯,质问我为何背弃我所信仰的神明。我说我从未背弃过祂,是祂不曾正视我们——正视在场的每一个人。神父的衣摆尽显褴褛,修女的面色如褪色的修道服一样斑驳。而他们都展现出惊恐的目光,就好像我道破了某种不可泄露的天机。
“天谴”随之而来。我的话像是穿堂风,掠过他们空无一物的颅骨。有人说我被魔鬼附身,但无人愿意举行驱魔仪式。他们知道,我口中的“恶魔”是无法被驱逐的,它永远在这里,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在每个人近乎枯竭又对滚烫的真相视而不见的心。若要对我降下审判,处以极刑,却不能在法典中找到相应的罪状。最接近的也许是亵神罪,但我不曾破坏神像、神典,也不曾伤害他人。
我被关进了疯人院。反抗毫无意义,任何自证都会落实精神疾病的特征。但相对而言,我也足够幸运,因为像我们那样的小地方,就算我被愤怒的信徒们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知晓。但恰有主教巡视教区——原本他只会出现在城里,却听闻了我的事,连夜赶来。
他只道我是迷途的羔羊,会等待我真正愿意接受神主的那一刻到来。我至今记得他的笑,脂肪充盈的脸让这个笑生不起一丝褶皱。那之后,我仍算得上幸运——疯人院在城里。这里提供的食物,比我在家里丰富很多。每顿都有面糊,是用水泡软的黑面包制成。星期日会有一块黄油,每月每人都能分到半段香肠。其他病人,大多并不很珍惜食物——他们是真正的疯子。但规格不能改变,因为常有重要人物参观。我将能吃的食物收集起来,在必要的时候贩卖出去。他们会用钱或其他东西,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免费的食物。
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没有价值,就赋予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