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后头还跟着个又高又壮的莽夫,也是二十出头,与良恭一般的年纪。形容身段却与良恭天上地下,剃得光光的头,膀大腰圆,虎背熊腰。
这莽夫在窗户里看见良恭便咧开嘴笑,“我方才上你家,你姑妈说你外头去了,我猜你就在这里。怎么,乐不思蜀了?”
易寡妇开了门出来,脸上早是红云漫天,走去井前给她儿子打水,顺势把这莽夫狠别一眼,“好你个杀千刀的严癞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严癞头扭着脑袋盯着她蛮腰轻搦,满目精光,“唷,易寡妇也怕臊了,稀奇稀奇!”
易寡妇正要拿水瓢打他,忽见良恭走出来,便住了手,扯着裙子给她儿子揩汗去了。
良恭走上前来,“什么事找我?”
“尤家那头如何了?”
良恭朝院墙抬抬下巴,“回家说。”
走出院门去,忽又折身进来,不知哪里掏了锭碎银子塞进易寡妇手里。易寡妇暗里掂了掂,得有二两多,睁着眼问:“给了我,你们家不过了?”
良恭提着一边嘴笑,“家里还能维持些日子,况且我才寻了个好差事。你只管拿着,给孩子买点肉吃。”
易寡妇将银子攥在手里,心里真是说不准他是个什么人。他算什么人呢?好人堆里排不上名,恶人堆里论不上号——
他俗气,成日家想着出人头地,为这出人头地,无所不用其极,却不至于谋财害命;也粗鄙,挑水劈柴,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脏也都能忍。却在仰头颔首间,有股冷月凝辉的清雅贵气。
她有时看着他,会想到,他不该生在这卷着穷酸风的陋巷里。这巷子叫是叫“凤凰里”,可有史以来就从未听见说真飞出过金凤凰。这巷里七.八户人家,是一家比一家穷。
但他偏生在这里,整一副少爷身子奴才命。
易寡妇想叫孩子磕头道谢,可眨眼便转了念头。他们是什么干系?不过无媒苟合,也从不谈论终身,这头是磕不着的。
良恭也不要她谢,他们之间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计较前程,不追究过去。可他心里认为对她有着一点与爱无关的责任。
转门归家,在院里喊“姑妈”,他姑妈在屋里应着声。屋里暗,外头还残存着一缕暮色,将窗户上糊的桐油纸照得发黄。
良恭走去把窗户上敲了两下,“您把蜡点上,不必为省这两个钱,把眼睛益发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