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身儒将的做派让人受不了。
写得兵书一堆之乎者也就罢了,说话也总是深意暗藏,不到有了定论,乃至战前的关口,轻易不肯松口。
全无行伍出身的直来直往!
戚继光知道其人不快,却也并不作解释。
这是答中枢的询问,既然只问了他与刘总督,那就不能轻易透露口风。
不过他的意思其实也表达得很明显了。
此前即便是朵颜卫几次三番侵略叩关。
中枢仍然多次封赏,数度遣人向其表达只要不再给土蛮汗做带路党,便可以开启互市。
虽然姿态卑微了一点,但效果自然也有。
如今朵颜卫内部的意见分歧,多基于此事。
首领长昂的叔叔董狐狸,以长昂年幼为由,把持着军队,坚定倒向了土蛮汗,靠着频繁侵犯蓟边,一年三叩关,已然是获得了土蛮汗的支持。
而首领长昂则是民心所向,获得了朵颜卫有产者的坚定支持,意图内附大明,开启互市。
这就是朵颜卫行为分裂的实质原因。
尤其在三月后,皇帝下诏,允许长昂出面,开启互市之后。
二者之间的明争暗斗愈发明显。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轻易将朵颜卫无差别打杀。
反而要迅速斩首董狐狸,而后扶持长昂,开启互市,恢复朵颜卫的秩序,再度将朵颜作为屏障,乃至作为攻伐土蛮汗的跳板!这些事戚继光都会在奏疏中向皇帝跟内阁说明。
却是没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宣之于口。
戚继光在走下了长城前,再度看了一眼塞外,眼光放得极为高远,喃喃道:“既然中枢有意……”
“天子与那位蒙古大汗的交锋,这才刚刚开始,往后有的是刘将军的战功。”
戚继光想到近日听闻的消息。
王崇古入阁……操练京营……补发军饷……乃至眼下意图对朵颜卫用兵。
新帝,恍惚有武宗之姿。
若真是如此,南倭北鞑、东夷西蛮……建功立业的地方太多了!为长远计,那中枢的第一份考卷,必须要答得漂亮才行!
……
河套稍南有熬母林,稍北有老母林,此地有东虏土蛮驻牧。
土蛮便是图们,达延汗的五世孙,小王子的长孙,也即是如今的蒙古大汗,孛儿只斤·图们。
土蛮汗驻帐于察哈尔万户,游牧于西拉木伦河流域。
距离蓟边大约五、六百里。
本部控弦之士六万,算上其实际辖制的另外两个万户,拥兵十万之众。
这等庞然大物,哪怕外部蒙古人见了,都不敢轻易喘气。
更别提前来营商走贩的女真外族了。
努尔哈赤小心翼翼跟在家里长辈以及勇士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
蒙古大汗的驻帐设在辽阔的草原之上。
汗帐与亲属、亲信、将领的陪帐,里里外外铺陈开来,在草原正中央,围出核心的一圈,闲人免进。
不时有信使骑兵匆匆进出,传递军情。
在驻帐的不远处,有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正在进行操练,马蹄声和号角声交织在一起,遥遥在耳。
生人勿进却又处处透露出神秘强大。
努尔哈赤只觉得整个心眼都被勾过去了。
可惜,他只是跟着家里来贩卖商品的,没什么地位,别说凑近观看了,连随意走动都是不允许的。
努尔哈赤是女真人,祖上作为前元斡朵里万户府的万户,辉煌自然不少,可惜历经六世,家道早就衰落。
加上他生母早丧,继母当家。
好事轮不到他,但这种千里迢迢出来干苦差的活计,却是绝少不了他。
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野种出身的康古鲁。
康古鲁站在一处台阶上,侧耳听着远处的骑兵嘶鸣。
回头兴奋朝努尔哈赤道:“兜!你听!好多骑!”
“如果咱们部落有这么多骑,以后蒙古人雇佣咱们,我必须得收三倍的价钱!”
康古鲁跟努尔哈赤不一样,后者虽然也是苦哈哈,但亲母死前的十年,启蒙还是做得不错的。
前者生来就是不被待见的野种,见识也只能如此。
努尔哈赤却摇了摇头,认真道:“阿珲,如果我有这么多骑,我就要做铁木真!”
康古鲁听了,愣了好一会。
半晌后才哈哈大笑。
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摆手道:“好好好,那你就是铁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