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林塞
“你准备好了吗?”
“嗯。”
他眼神坚定地看着面前手持长弓的男子,接过他手中的长弓和箭袋,挂在身后,拴紧腰间挂着的装满风干肉的食囊,将锋利的小刀插在靠近脚踝的裤袋里,他起身呼了一口气,抖擞精神后就出发了。
“我出发了,莫塞大叔!”
“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
他将大衣的帽子套在头上,迎着卷带起碎雪的寒风向林间走去。尽管天气寒冷至极,为了方便使用弓箭,他只戴着轻薄的射箭用手套。一边走着一边活动双手,待手指舒展后他将白色的长弓拿在手中尝试拉了拉弦,深入针叶林后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环境里用弓的方式。他从身后的箭袋里轻轻抽出一支白色尾羽的箭,搭在弓上,将弦拉紧做瞄准姿势,对准一千米外的一棵松树的中心。保持这个姿势并不困难,保持专注也不难,难点在于忍受这把长弓重量给手臂肌肉带去的酸痛感,尽管几乎生来他就抱着弓箭,可这把弓箭对他来说依旧难以驾驭。他视线凝视着树的中心点,在保持着瞄准姿势一段时间后几乎快要忘却酸痛感之时那棵归然不动的雪树没由来地让他想起了那棵一旁流淌着鲜血的树,那个绝望的冬日,那张失去生机的面孔。酸痛感再度袭来,如此剧烈而又真实,他无可奈何地垂下了手臂,大口呼吸着,急促的呼吸将寒风带进他的肺里,冰冷的刺痛感让他逐渐冷静下来,调整自我的呼吸。过去的一个月里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和经历,巨大的转变是如此的虚幻,他在变化中手忙脚乱地尽力适应着,已经快要忘记那件悲伤的事,但它又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除了愧疚和悲痛,他还能做些什么,没有办法可以挽回生命的逝去,生者只有追忆过往,徒留悲伤。
“我们一定会成为部落的骄傲,成长为鹿熊部族的一名弓箭手,保卫家园,捍卫北方的荣耀。”是的,他思前想后在记忆中寻找到了童年时和挚友一同许下的愿望,他不能再为挚友带去什么,他只能将对挚友的一切情感转化为对鹿熊部族奉献的动力,希望在他身死之前所做的一切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那句话,他每个夜晚睡前都要复述的那句话让他不再陷入呆滞之中,他晃了晃头,待思绪重新回到现实,将弓举起,对着那棵树,凝视着那个脑海里画下的点,将箭射了出去,离弦之箭直指目标,准确无误地插在了那一点上,几乎与此同时钝击声传来,他小跑着前去查看,箭深入了大约三分之一,相比之前的训练竟然有所进步,他有些开心地笑了笑,顺着箭的指向双手将箭拔了出来,黑色的箭头并无磨损。箭袋里只有三支箭,在看到活物之前,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寻找手感。重复训练了大约一个钟头,他将箭放回箭袋,继续前进,直到行至莫塞大叔提及的狩猎地点附近,寻找到一处小高地,他俯身趴下,与雪融为一体,开始静静等待猎物的出现。回想那个夜晚,那头巨大的雪狼竟然是战士的坐骑,在他见过的北境军队中也不曾有过那般坐骑,在他见过的北境军队中也不曾有过那般巨大的雪狼,他像是新生的婴儿,在那个夜晚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所看到的一切,那个拿着火把发现他并将他带到德里林塞的人就是莫塞大叔。巨石构成城墙的巨大城市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在北方,这样在夜间灯火通明的巨大城市除此之外只有鹿熊部族的都城圣萨洛蓝。一栋栋整齐排列的房屋蔓延向视线不及的远方,规律分布的兽营里满是体型巨大的雪狼和冰熊,训练场上充满着战士们互相格斗的身影,骑着驯鹿的百夫长们来回巡视着各个营地,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向他投来友善的目光,与他们魁梧的体魄与肃然的面孔毫不相符。坐在温暖的房间里,换好干净衣物的他靠着火炉狼吞虎咽地吃着烤熟的新鲜鹿肉和兔肉,这些天来第一次吃到散发着肉香流着油的熟肉,莫塞大叔一边看着他尽情地吃肉,一边缓缓给他讲述这里的一切。原来曾经听过无数次的起源之地德里林塞并不仅仅停留在传说之中,它真真实实地存在,就在这座城市所驻足的大地上,就是这座城市。它作为流亡者的归属之地由来已久,经由一代代流亡者的双手在这群山之中拔地而起。
这个鹿熊部族的秘密千年来只有整个部族的历任族长和少数人知道,倘若犯下过错被驱逐的流亡者能够深入西边几乎无人踏足的雪山群,经过孤单与生存的严峻考验来到德里林塞,完成勇士的证明,最终在鹿熊部族的最高统治者的亲自见证下完成灵祭仪式的洗礼,他将成为一名灵祭者,自此他的一生都会是佑北之灵的一员,效忠于鹿熊部族唯一的族长,捍卫北方的荣耀,这就是流亡者的救赎。在北方的历史中这支秘密军队的出现次数屈指可数,它像是风雪里若隐若现的精灵,永远带着神秘的面具。它是鹿熊部族暗影里的守护神,北方的致命武器,至今它的名字都不曾为阿斯德洛大陆所知晓。从莫塞大叔讲出这个秘密时,他开始认真而专注地听着莫塞大叔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个夜晚他知晓了几乎这里的一切,听了多到他甚至开始感到厌倦的离奇故事。
“孩子,你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曾或无意或有意犯下这样那样的难以言语的错误而被驱逐出原先所在的部落。为什么我们会对熟知的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来到这里之后却又视陌生人如生死之交呢?无论如何罪行都深深烙印在我们身上,将爱与善意转移至他人身上终究无法挽回过往之人,也无法释怀。可是在这寂寞之地,比曾经部落栖息之地更加寒冷的风雪却让我们的心更加坚强,我们选择将过往藏在内心最深处,将悲伤与痛苦化为历练自我的强大力量。更多的人将死亡看作无法抗拒的命运,我们视死亡为归宿,灵魂的故土。你也将成为一名灵祭者,为了不被过往束缚,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吧。”他听完在彻夜长谈后莫塞大叔的突然感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隐狼,叫我隐狼吧。”因为他想起了那头悄然立于他身后的狼,他想起了那支错误的箭,他只想像狼一般在受伤时将自己隐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隐狼,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能够救赎你的灵魂。”
远处的雪地突然响起急切的跑动声,隐狼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略微移动头部,将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小群驯鹿惊慌地四散逃亡,它们身后不远处是三条体型巨大的雪狼;他看到狼首并未印有火焰图纹,确认这并不是佑北之灵的雪狼,他无声地起身并抽出弓箭将箭搭在弦上,他先是将箭头对准冲在最前方的头狼,想了一下,将准头移向了跑在末尾的一头狼,随着急速奔跑的狼移动准头。突然一只驯鹿被头狼追及并扑倒在地,旋即被隐狼瞄准的尾狼加速冲上前接替了头狼的位置将驯鹿按压在地,头狼加速向前和第二头狼继续一同追赶其它逃散的驯鹿,尾狼此时张开大嘴咬紧被扑到依旧疯狂挣扎的驯鹿脖颈,在它即将用它具有强大咬合力的牙齿撕裂驯鹿覆盖鹿毛的脖颈然后尽情品尝喷涌的暖热鲜血的前一刻,一只白色尾羽的箭准确地贯穿了它的喉咙,颜色变得暗红的血顺着黑色的箭头奔涌而下,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声的哀嚎,随即瘫倒在一旁,惊恐的驯鹿挣扎着爬起身来,急忙向远处跑去,很快消失在雪中。隐狼放过的前两头狼听到了同伴临死前的哀鸣,随即就放弃了抓捕转头奔跑,它们很快就看到了之前未曾察觉的高地上隐狼的身影,两头巨狼发出怒吼,齐头并进加速冲向隐狼。隐狼在看到第一支箭贯穿狼喉后便转身抽出了箭袋里剩下的两支箭之一,瞄向了仍在奔跑中的第二头狼,它们的突然转身与怒吼有些惊吓到隐狼,看到两头巨狼加速向自己冲来,那个夜晚巨大狼首几乎贴着他面孔带来的恐惧感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但经过了一个月的训练,而且他甚至试骑过德里林塞的雪狼,他并没有产生当初那种放弃斗争的想法,他快速镇定下来,有些颤抖的手臂再度充满了力量,他将箭头重新对准第二头狼,迅速射了出去,强有力的飞箭划破半空,发出尖锐的咻声,射向奔跑中的第二头狼。但是再一次,它偏离了方向,擦着第二头狼的毛发插入了雪地。一千米,隐狼想起了那支错误的箭,那摊雪地上殷红的血,他的手明明已经摸到了箭袋里的最后一支箭,却感到无力拿起,那绝望的眼神和挣扎挥动的双手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五百米,他离死亡只有五百米的距离了。四周被黑暗包围,他喘不过气,他企图找到一点亮光,哪怕只是一点。
“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能救赎你的灵魂。”
莫塞大叔说过的话又出现在耳旁,他仿佛看到了光,默念快速地默念这句话,第二头狼已经率先扑向隐狼,它的嘴张开着,露出了尖利的獠牙,目光中已经出现了即将捕捉到猎物的欣喜。在高地上飞扑的身影却突然僵在了半空,狼眼中的生机瞬间消失,隐狼在距离雪狼五米的时刻将箭射了出去,这一次他确信无疑它将会命中目标,他眼神坚毅地看着深蓝色的狼眼黯淡下去。头狼紧接着扑向了隐狼,他的箭袋已经没有了箭,即使有也已经来不及射出下一支箭了。他毫不犹豫地全力跳向高地下方的雪地,头狼在扑空的下一刻就跟随着隐狼的轨迹从高地跳了下去。借着积雪的缓冲,隐狼落地后并未受伤,他快速抖落脸上的沾满的雪向一旁翻滚,几乎就在他翻离挑落位置的同一刻头狼挑落在同一位置,连续两次的扑空使得它积攒了相当多的怒火,面前的这个猎物不再仅仅是它为同伴复仇的对象,还要为戏耍它付出代价,它做出进攻姿势,怒吼的同时跑向了正在起身的隐狼。隐狼看着目光凶狠的雪狼冲向自己,他已经来不及闪躲,手臂用力将背着的箭袋甩向已经跳起并张开狼嘴的雪狼,与此同时他开始跑向第一头死掉的狼尸体处,头狼将飞向嘴里皮革制成的箭袋咬断,狠狠地吐在了雪地上,心中的仇恨令它紧紧追击着隐狼,隐狼刚将尾狼脖子上的箭拔出来就被飞奔而来的头狼扑倒在地,他用轻甲覆盖的左手臂紧紧抵住头狼的血盆大嘴,头狼尖利而又坚固的獠牙狠狠要在隐狼的手臂上,轻易地咬穿了防御的轻甲,透过厚实的毛皮大衣,咬破了皮,狼牙只进入了隐狼手臂五毫米,但他却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感,他发出比狼吼更加愤怒的声音,用右手握着的箭狠狠地捅向头狼的侧身,一下又一下,头狼则愈发咬紧了他的手臂獠牙一点点深入他的血肉,隐狼终于捅破了头狼坚硬的外皮将箭箭头插在了狼的肉里,血从狼被穿破的伤口处流了出来,头狼松开嘴,发出痛苦的嘶吼,张开双臂将锋利的狼爪对准隐狼脆弱的头部,他瞬间以跪姿向前滑行,右手顺势拔出插在裤袋的小刀,仰头弯身向前的同时将小刀对准头狼的颈部狠狠地插进去,一瞬间脆弱的狼颈喷涌出大量的鲜血,特制的蓝色刀柄的锋利小刀顺着隐狼的滑行将头狼开膛破肚,一条血线从头狼的脖子一路延伸到狼肚。头狼无力地瘫倒在地,血从它的身下向四处流淌,染红了煞白的雪,隐狼躺在它旁边,大口喘息着,刚刚的生死时刻他还没有缓过神来。隐狼睁大双眼看着静谧的天空,渐渐平息后他感到释然,某些东西从心里消失了。他坐起快速扯下食囊的布简单包扎了受伤的手臂,看着地上的狼尸,右手捧起一摊含着狼血的雪张嘴吞咽了下去,长吼一声。隐狼单手拿着小刀耐心地割下雪狼的狼首,依次将三头狼的狼首用绳子串起来拖在地上拉着。他将破碎的箭袋和三支箭收集在一起埋在雪下,背着长弓拖着狼首,走向来时之路。
莫塞看着夕阳染红的天空,忙完今天的训练和任务他就一直在这等着,差不多应该回来了,莫塞有些担心他的安全,尽管相处时日不算多,但他和隐狼已经是交心的朋友了,隐狼把他看成自己的叔叔,莫塞也为能够拥有一个侄子感到高兴,他希望也相信隐狼可以完成挑战平安归来,哪怕缺胳膊少腿地回来那至少也还活着,那样一个年轻的鲜活生命就这样死去实在会令人感到惋惜的。他眯着眼睛看着开阔的雪地和红艳的天空之间无限延伸的分界线,静静等待着,这样壮美的风景在德里林塞并不罕见,可是他很少像这样站在其间等待着某个人,等待中思索着过往与当下、变幻莫测的人生,当初她应该也是这般等待着他吧,寂静的天空又能为她的孤独带去什么有用的慰藉呢。他只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尽管这与他已经毫不相干,可他最大的愿望却是在死去前能再见她一眼,曾经最心动的人如今只能虚幻地存在于心里与回忆中,如同无法攀登的山峰顶端缭绕的云雾,永远只能去猜测身处其中的幻妙。一个点出现在远方的界线处,逐渐变大,那是隐狼的身影。莫塞看着他走向自己,注意到隐狼拉着的绳子上挂着的三个巨大的狼首,上前给了隐狼一个巨大的拥抱。
“恭喜你,完成了生存挑战,当你的灵魂历经考验,你就会真正成为佑北之灵的一员。”
“莫塞大叔,疼疼,不要这么用力抱我。”莫塞急忙松开了双手,关切地问:“你受伤了?怪不得一只手拖着绳子。是左手吧,我看看。”隐狼听话地将左手缓缓抬起,莫塞双手轻轻将带有干血渍的布取开查看伤口,“竟然被野生的雪狼咬了这么深的伤口,幸好没被咬断手臂,不然你可就没法成为战士咯。把战利品给我拿着吧,快跟我去医坊处理伤口。灵祭仪式就在今晚,部族长会亲自为你们主持,到时候可不要一边喊疼一边参加仪式。”
月光倾洒在群山,火光绕着城墙点亮了被群山包围的德里林塞四周,城市中心的巨大祭坛四周此刻汇聚着火能石,发出的耀眼光芒令皎洁的月光为之失色。士兵们整齐地排列在通向祭坛广场的四个方向的主要道路上,除去在城墙值守的人员和为使这座巨大城市生生不息运转而负责各项工作的人员外,近乎十万人将祭坛围得水泄不通。广场上是今年迄今为止独自跨越群山来到德里林塞并完成挑战的流亡者们,五千人第一次穿戴佑北之灵的军队制服整齐地列队站立在广场中央,他们是幸运而勇敢的,更多的流亡者死在了寻找德里林塞的路途中被风雪掩埋或是在挑战中被各种野生生灵吞食。火光照耀在位于第一排的隐狼脸上,难以掩饰的欣喜出现在他脸上,尽管傍晚时才在医坊认真处理了伤口并被医生嘱咐不要轻易动用左手,他还是用力地将左手紧贴裤腿笔直站立。隐狼充满敬畏地看着远处雄伟的火神阿莫伊斯的石像,戴着狼头的火神英俊的面孔从张开的狼嘴中显露出来,他火红色的眼瞳仿佛两团跳动的火焰,石像双手执剑立于祭坛的北方面向祭坛中央的一座青铜器铸就的巨大火炉,从正上方俯瞰火炉,里面堆满了数量难以想象的珍贵的火能石,此刻它们并未散发出任何火光抑或燃烧,不起眼的暗红色纹路与火炉内壁的火焰图纹交相辉映。站立在青铜器与五千流亡者之间、近乎十万人目光指向的,是部族长极北,也是北境之王:阿伊莫斯。他面前的地板上嵌入了一柄剑柄中心嵌入白色珠玉的火红色巨剑,与火神石像手持的巨剑完全相同,不过尺寸缩小成了人类可以握持的范围。他的一旁站立着一头巨大的白熊,佩戴的黑色头盔更加衬托出它雪白的毛色,隐狼有些不敢直视白熊深邃的蓝色眼眸,那副狰狞的头盔更是给人一种压迫性的恐惧感。
“流亡者们,今夜的你们可曾听到来自母亲的呼唤,你们脚下的土地就是德里林塞,藏在你们灵魂深处对起源之地的记忆可曾被唤醒,这是我们的故土,所有子民心中的神圣之地,先辈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我们灵魂的安息之地。你们曾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而被部落所驱逐,可是命运却指引你们来到德里林塞,它给予你们一个救赎的机会,那就是成为佑北之灵的一员,佑护整个北境的子民。告诉我!你们渴望成为佑北之灵吗?你们愿意为了北方的荣耀献出自己的生命吗?”隐狼无法掩盖心中突然被唤起的热血,他将长剑轻柔划过左手掌心,右手将剑立于面前,紧握左手让鲜血顺着剑柄流下,直至与血红色的地面融为一体,五千名流亡者双手握住剑柄单膝跪立于极北面前,五千把饮血的长剑整齐地立在祭坛广场的地板上。
“纵使长夜漫漫,纵使无可归还;我依旧会聆听风雪的呐喊,德里林塞的呼唤;庇佑北境的子民,捍卫鹿熊部族的荣光;我将饮取敌人鲜血,锋利吾等长剑;誓为佑北之灵,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至死不渝!”如雷贯耳的声音响彻整个祭坛,火光照耀在他们坚毅的面孔上,动情地倾听这誓言。阿伊莫斯看着面前跪立的五千个流亡者,直视他们坚定的目光,然后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右手握住巨剑锋利的剑刃,让鲜血顺流而下,直至滴落剑尖。他双手持剑,口中吟诵着古老的诗文,鹿熊部族的古语除了历代部族长和史学家以及贵族中的爱好者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听懂。在极北吟诵完这段诗文之后,滴落在地面本该被冻结的鲜血仿佛有了生命力,顺着地面雕刻的火焰状纹路流向火炉底座,最后消失不见。一阵沉默之后,刺眼的炽热火焰突然从火炉雄雄升起,青铜器内的火能石疯狂地燃烧着。火炉底座通向整个祭坛的火焰刻纹开始燃起诡异的火,诡异的火光将祭坛四周照明用的火能石焕发出的光芒完全掩盖下去,它们顺着纹路从青铜器底部疯狂涌向祭坛中央,当火焰触碰到流亡者滴落在地面的血液,开始吞噬并疯狂地燃烧着血液。五千处火焰燃烧着流亡者的鲜血,开始向上升起跳动着诡异的舞蹈,隐狼看着咫尺之间燃烧着的火焰,心中默念着先前呐喊的誓言。他的灵魂开始震动,因为火光中的幻影正是他的过往,看着面前那团火焰,他的思绪完全被它所控制,脑海中开始出现了某些前所未见的场面,关于德里林塞的重生与一代代佑北之灵军队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迅速的闪过,最终那团火焰将他的思绪又拉回眼前幻影之中,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双火红色眼瞳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他的灵魂感到不安而颤抖。他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来自五脏六腑乃至全身的痛疼感涌向大脑,甚至他的灵魂开始哀嚎。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感让他仰天放声长吼了出来,祭坛中央的五千名流亡者痛苦地嚎叫着,但他们的双手依旧死死握着手中的长剑,倘若他们不能承受这般直抵灵魂的考验,那将意味着他们未能完成灵祭仪式,流亡者将会失去成为佑北之灵的资格,沦为德里林塞的后勤人员。流亡者的嘶吼愈加剧烈,面前地板上吞噬着自我血液熊熊燃烧的诡秘火焰火势就愈加剧烈。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阿伊莫斯耐心仔细地聆听着所有流亡者的吼叫。隐狼在疼痛感达到顶峰时挺过之后,他感到灵魂仿佛被一块烧红的铁片打上了烙印,随即一切的疼痛感全然消失,意识重回清醒后他急忙翻开左手的衣袖,那里果真出现了如同莫塞大叔所说的灵魂之火的印记。待最后一名流亡者停止他的嘶吼之后,整个德里林塞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寂静之中,从极北的血液点燃青铜火炉的那一刻起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凛冽的风雪之中燃烧起来的疯狂画面终于也消失了。所有燃烧的灵魂之火都熄灭了,青铜火炉内数量庞大的火能石也都尽数停止了燃烧。祭坛四周多了将近两千具尸体,他们没有幸运地浴火重生;他们会被埋葬在这片大地中庇佑着鹿熊部族。阿伊莫斯看着三千余名重获新生的佑北之灵的战士,看着他们经过训练已经初有成效的魁梧身形,看着他们忠诚地跪立在自己面前,他张开嘴唇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吾血吾魂,火神永生!”新生的战士整齐地起身,左手执剑右手握拳敲击胸口,复述阿伊莫斯的话语:“吾血吾魂,火神永生!”祭坛四周的近十万名战士随即响应:“吾血吾魂,火神永生!”
待语音落下,阿伊莫斯缓缓转动他的身体环视四周,目光直视着望向他的士兵们,然后他向北面向祭坛北方,看着执剑的神像,他缓缓说道:“从光影以北的秦岭山脉直至鲸歌海,看似幅员辽阔的土地上,真正宜居的土地又有多少呢?数千年来对我们的先祖而言土地是辽阔的,资源是丰富的;可近几百年,鹿熊部族的子民已经增长到了两千万。北境两千万的子民只能拥挤着居住在以圣萨洛蓝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阿斯德洛大陆北陆的东南土地上,尽管矿产资源丰富,但是食物资源却无法满足两千万人的供给,我们一直在用珍贵的金属向南方和东方换取食物以填补自我供给无法填满的空缺;对于南方而言,广袤而富饶的土地可以不断产出食物,可是对于北方而言,珍贵的矿产资源只会越来越少,更何况南方产出的额外食物产量并不稳定,每年的交易量都有浮动。从东方夏夜的祖父辈统治年代至今,鹿熊部族历代部族长不断努力尝试说服熊猫家族的帝王规划出一块土地让一部分我们的子民迁居以解决人口膨胀带来的各种问题。可是号称阿斯德洛大陆统治者的帝王却以会打破地域平衡这样荒唐的理由一次次回绝请求,罔顾随时可能在某一时刻爆发大饥荒的北方。那微不足道的补助政策又能真正意义上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前几次大饥荒留下的深刻记忆仍旧遗留在北方子民的脑海中并且被代代相传。如今,为了部族的未来,为了避免饥荒的威胁,我们要打破平衡;我们将不再乞求光影的那位安然高坐于熊猫圣殿宝座上的帝王飘渺的善良,我们将亲手解决困扰已久的人口问题,打破长达千年光影的统治!佑北之灵一代代传承至今,流亡者们将一生奉献于此以救赎自我的灵魂。如今的你们将拥有新的使命,你们将不再隐藏在幕后捍卫鹿熊部族的和平,你们将会和鹿熊部族的军队并肩作战,你们将不再背负罪名,你们的烙印将会成为人们敬畏的象征,你们将卷带着北方的寒风南下,你们的身影将会成为敌人的噩梦。为了德里林塞!为了圣萨洛蓝!为了鹿熊部族!为了北境!去铸就属于你们的新的荣耀,去战斗!佑北之灵!”极北将巨剑直指夜空,围绕着他的十万多名战士一同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夜空,他们狂热地呐喊着:“佑北之灵!佑北之灵!佑北”一只鸟在喧闹声中飞向夜空消失不见,蜷伏在火神像身上的积雪终于在响彻天际的呐喊声中震落下来,仿佛冬日里的第一场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