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德写字画圈儿,大白给一个,就是算钱方面厉害。 他嘴嘚不嘚不停地说,帐算的更是极快。 朱兴德先将今日在四家大户订的精粮,都分别在谁家定了多少石玉米、高粱、糯米、麦麸子说了一遍。 说完,像是里正五爷爷家的帐就出来了。 如果粮食送货上门后没毛病,需要付给人家六十九两白银。 白玉兰听的唏嘘,忍不住和秀花嘀咕道: “一样种地,一年到头,他家只卖粮就能挣小七十两白银。然后人家还能吃饱饱的呢。真是没法比,这就是祖上田地多的好处。种十年就能净攒七百两,难怪房子连成片,五叔家这些年到底多少存项,咱都不敢猜。” 朱兴德听到丈母娘嘀咕,停下嘴边正事儿,跟着八卦道: “娘,你说错了,何止七十两。他家大米、黄豆、小米,糙粮还有老多了,那卖完也是钱。今日五爷爷领我去看他家粮仓,我一瞧,哎呦,咱家那叫挑着买高粱和玉米,挑剩的还有那么多粮食呢。” 那才叫一年到头种地不白辛苦,啥事儿就怕干大。 像地多的,除非来大灾,要不然甭管刮风下雨,地多的还是有剩。 秀花嫌弃这俩眼皮子浅的:“那能没有银钱吗?他家那一枝子祖祖辈辈干里正。压根儿底子就比普通泥腿子强。谁家办点儿事都得找他。能白帮忙吗?不得意思两下?要不说呢,种地不如养猪,养猪不如外出,外出不如当里正,这都是有数的。” 老百姓咋折腾,也不如当官的来钱道宽。 村官他也是官呐。 朱兴德笑了,也是。 “不过,里正五爷爷对咱家是真不薄,外婆,您猜怎么的,他今日还让我转告您……” 朱兴德将里正老爷子说的话转达一遍。 秀花没怎样,将左撇子和白玉兰却感动够呛:“咱家这些年没轻了麻烦人家。等缓一缓的,以后过年过节要送礼再厚几分。” 朱兴德本想好奇问一句,爹娘,就以前,里正五爷爷也是这么够意思吗? 秀花挑了挑眉:“接着说帐。” 这事儿就被打了岔,朱兴德继续算账: “剩下的三户,分别是三十八两,二十五两,二十九两。 这就是拢共四家,一百六十一两。 咱家还剩一百二十九两。 制酒的粮食,眼下也只能买这么多了,再多买,咱家没有地方存放。 再算上咱自家的粮食可以制酒。” 朱兴德说到这里,顿了下,迟疑道: “假设到最后没有钱了,还需要粮食出酒,我还可以回趟家。朱家头一拨收上来的玉米和高粱,虽比不上咱家和那几户的,但是应该制酒也没啥影响。” 白玉兰担心道:“那你等于是要动大房的粮食。这样可不好。你伯母万一心里面不高兴,你爷在家会听小话儿。” “我不动大房的,娘,我只是拿我那八亩地出的苞米和高粱,用不咋好的,去换八亩好的,斤数上没变,就是好孬的问题。” 朱兴德心想:他们三口人又不在家里吃,把他那八亩地收成运到老丈人家怎么了?而大房,吃什么不是吃。 “当然了,再说,看情况。 咱家酒要是买的好,即便挣到钱了,回头也应该在屯子里收粮。 咱家眼下是没有那么多银钱收粮,更没有地方存放才收手的。 屯里收粮指定要比去粮铺子买便宜。 我还是尽早回趟家,让堂哥们挑出好的,让他们先别动,先预备着。大不了给他们钱呗。” 给点儿差价银钱。 这个话题先暂时揭过。并不着急。 朱兴德哗啦啦将要花出去的银钱推向桌子另一边,这代表这些钱就要不归咱家了,只留下剩下的一百二十九两。 全家终于开始讨论回开头,说起要养三十只猪羔子的事儿。 要知道,那猪啊,可叫全没给钱呢。一头都没给。 还没抓呢咋给。 而一头猪羔子平均二两,口粮还需要再买十六两银钱糟粮,之前买的那些糟粮不够用了。 朱兴德看一眼大家,在全家人的注目中,又将养猪的七十六两白银推了出去。 推出去时,他笑着说: “看见没,这钱一推,就说明咱家真的要养三十头猪了,到明年出栏咱家就能丰收了。都别心疼,掏出的七十六两,明年一定会翻番拿回来。” 一定。 之前左撇子的心一直揪着,就感觉摊子铺太大,心里像没底似的。 那叫两手抓,一手酿酒、一手抓猪,这两件事,眨眼掏光家底。 他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大事儿,心能不慌吗? 可是此时,左撇子听着大姑爷笑呵呵地说,明年出栏就会丰收,那小表情就像已经看到钱上生钱似的,他心理压力突然就没了。 也跟着露出小模样,心想:这孩子。 这一瞬看德子,发现确实还是个孩子。 朱兴德十指相握,抬眼道: “然后咱家居然还有剩钱。 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咱家提起银钱是什么样吗? 再看看眼下,一百两一百两的往外花,居然还剩下五十三两。 这说明什么,啊?外婆,爹、娘,我的妹子妹夫们。” 朱兴德很想振奋人心地说: 是,银钱眨眼花没了,可我们没道理要发愁。 因为我们的日子,正以脚打后脑勺的速度追赶富户。 这说明我们这一个多月没白过,日子越来越好了,说明下一次的一个月后,我们家或许还能再创新高。 左撇子和白玉兰先对视一眼,观察着大姑爷的表情,在心里斟酌着怎么回答。 这不是大姑爷正问他们嘛,说明什么,他得答呀。 左撇子沉吟一番说:“说明,剩下的五十三两,交完徭役钱,真的就不剩下什么了。” 杨满山作为妹夫代表回答道:“大姐夫,你是想说,将将巴巴够吗?说明你还要从那五十三两里挤出买酒坛子的钱。” 酒坛子还没买呢。 仨人徭役银钱照四十五两准备,这笔银钱干脆不能动。连惦记都不能惦记。 那么,就只剩下八两余钱去买酒坛子。
可是还不能全花喽。 因为卖酒前需要订车,订十里八村谁家的骡车都要给钱吧,大姐夫出去卖酒还要带人住店吧。 而且啥时候卖出去,大姐夫啥时候才能回来,也就是说,还必须要多带路费,穷家富路的。 满山联想到这些有点着急了,剩下八两还要去掉酒坛子钱,哪里够大姐夫在路上花用。 他情不自禁看向小妹夫,眼神似在问:你明明还差天数才会满月,你怎么就不再招野猪了? 这时候要是能再猎两头多好。 罗峻熙看出来二姐夫的眼神了:我也搞不清我为什么不招了。 朱兴德一呛。 他的激情澎湃瞬间瘪了,被老丈人和二妹夫连续戳灭的。 朝小稻伸手。 小稻疑惑:“干啥呀?” “你还是将六子和二柱子那十两给我吧。”啥时候有闲钱啥时再发工钱,朱兴德打算先挪用着。 —— “是九大娘家吗?”朱兴德扒着板杖子喊道。 白天那阵,他给人叫年轻了,叫的婶子。 刚才出门前,岳父岳母特意告诉,不能叫那位婶子,论理该叫声大娘。 “谁呀,谁来……哎呀,是撇子家大女婿啊,咋不进院呢!” “不行,你家有大狗,你快给它拽着点儿。” 朱兴德虽然有本事杀狗,但是他自认为能不招惹就不惹了吧。小时候,他被狗咬过。 石九嫂笑的不行,将狗先关进狗窝里。 “咋样?是你外婆让你来的?” “嗯,是,大娘,那猪羔子的事儿,您给联系吧。今日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您家那糟粮,明儿一早我就来收你家那三袋子糟粮,您可得早点起身。对了,那石头……” “大娘办事儿,你放心。只要不和我提钱,剩下的事儿都不叫事。我就知道你外婆是真行啊,你外婆现在是咱十里八村老太太当中的这个。” 竖了竖大拇指,石九嫂拍着心口下保证,欢欢喜喜送走朱兴德就要朝外走。 都走出大门口了,一低头,这才看见脚上草鞋破烂的不像样,身上在家干活穿的衣裳也太寒酸,得回去换去。 她老头子坐在屋里正编筐,看见石九嫂爬上炕换衣裳,才抬眼皮问道:“干啥去。” “那十六头猪羔子的事儿成啦。我要去给张罗大石头。” “啥,这十六头也要?真要?没拉饥荒就买?” “那可不,我说撇子家发了发了,你还不信。 这你没想到吧,哎呦我天,就昨儿我也不敢想。 这回可算是知道,啥叫节骨眼见真章、啥叫山里的美猴王,(夸秀花个小本领强),一个有钱的岳母,真能顶别人家几代老祖宗。 看看,没闪腰没岔气,三十头猪羔子,撇子和玉兰这就要养起来了。” 不知咋的,九嫂子家的老头子,听着却莫名不是滋味儿。 他和撇子同样姓左,以前撇子在左姓李还不如他家,忽然冒出个有钱岳母,命运大改。这谁能想到呢。 三十头猪一旦养起来,差距彻底会显出来。 “你轻点儿嘚瑟吧,人家抓猪羔子,你又是秧歌又是戏的干啥。你给张罗什么猪圈儿。” 九嫂子不乐意了,拧眉瞪向她老头,纯属放那没味儿的屁。 就嫁给这种没大本事还不让媳妇出头的才最来气。 “我要是不里里外外跑啊颠儿的,咱家三袋子糟粮能换来一个铜板不?换不来,你吃啊。我就嘚瑟啦。我不仅要帮着抓猪,帮着给张罗要石头,而且赶明我还要多和玉兰她娘处处关系,你说我图啥?我图为这个家。” 使劲一甩头巾子,石九嫂子走了。 年轻那阵,她那糟老头子经常能给她气出眼泪来。 也是和今天一样,啥本事没有,风凉话却不少,糟老头子的臭毛病更是比那有本事的男人还多。 石九嫂多少次都觉得,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真没盼头。他大事小情不出面张罗,他还拽你后腿不让你干,等你非要干且干成了呢,还一句好话没有,说你嘚瑟,就感觉日子没个过富。 现在一把年纪早就麻木了:“嗳,闫家老妹子,快点儿,成啦!” 石九嫂子只要离开她那个家,又是一脸笑容。 由于这位九嫂子顶着雨,还四处帮左家张罗要石头盖猪圈儿,当天晚上,整个游寒村轰动。 一些孤陋寡闻的庄户人家都听说了。 正好下雨没啥干的,借不借左家石头是小事儿,那能咋的?一个破石头。 大家伙只顾围绕以下四点对左家展开热烈讨论。 左撇子和白玉兰家要养猪了,没拉饥荒的那种。 我天,能养得起三十头猪羔子,原因竟然是这样。 假如你也有个这样的有钱岳母,你会怎么对待她。你作为姑爷也会养她老吗?有钱岳母平日里会不会经常数落你,你们说,撇子在家会不会受气?请展开想象。 明年开春,三十头猪出栏子,左家到底能存下多少银钱。你再猜猜左家能不能有猪瘟。以及怎么预防猪瘟和猪容易生的那些病,咱快帮着总结总结那些病症,这可是大事儿,赶明见到撇子提醒一声。 有的岁数大的还一顿给安排,猪圈儿到时要怎么盖,猪要怎么喂才能肥壮,就像自己家要养猪了似的。 这给全村人操心的啊,聊的吐沫星子直往外喷。 好不容易聊困了,才睡醒一觉。 这一宿过去,还没有消化完左家要抓三十头猪羔子的事儿,就见村里那“四大户”,一辆辆推车、一辆辆骡车,顶雨朝左家方向行进。 “这是干啥去啊?不会是让缴税了吧。” “什么缴税,下雨天路上不好走,咱村交粮税那么积极干啥,别村还没动静呐。是撇子家买的粮,给人家送去,他家制酒。” 什么? 他家要干啥?! 左家大门口,乌泱泱站着好些人。 院里也有许多人。 朱兴德正在搭起的油棚子下面验收粮食。 每一袋子粮食只要合格就上秤,上秤完就完成契书上的最后一步,当场付银钱,他老丈人按手印。 院落外,好些人抻着脖子瞅,还议论纷纷:“我天呐,那么多银钱。” 个矮的问前面人:“已经给出去多少啦?” “一百两有啦,还没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