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让他们叫姨。 李老二和媳妇改口叫白玉兰、左撇子姐和姐夫。 李老二的俩孩子再次跪地,一位十一岁的女娃子,一个六岁弱巴巴的男娃,跪下重新改口叫秀花姥姥。 叫什么,对于秀花来讲,真没有那么重要。 她纯是为了这么叫更方便而已。 以免将来让别人误会白玉兰有亲兄弟。 或是多少年后,孩子们越来越出息,往后再让外人以为李老二和吉三是孙女和孙女婿们的亲舅舅。 那样可不好,为提前杜绝不必要的麻烦,秀花连姑母这个称呼都没有考虑,她不当男方那面的亲戚,宁可从李老二的亲娘以及吉三亲娘那面论辈分。 而对于秀花来说,什么事儿重要呢? 能不能断亲很重要。 李老二和吉三情况不同。 吉三和那俩位哥哥本身就不是亲的,他也是被两位哥哥伤透了心,被欺负的够够的才离开的。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怕吉文和吉家庄的哥哥们变成一条心,吃里扒外经常联系什么的。 吉文恨不得两位哥哥一辈子也别找他。 但李老二就不一样了。 秀花摆手让白玉兰和左撇子带孩子们先出去,该做饭就做饭。那十一岁的女娃娃衣裳补丁连着补丁,短的后腰都要露了,一看棉袄还薄的不像样,让女儿给找件棉袄先对付穿上。 她单独留下了李老二两口子,关门说话。 “老三死啦?” “是。” 秀花叹息一声,冷不丁听说这种事情也挺难受,才多大岁数就没了,正值壮年多可惜啊。 老李家也就数那位三小子是最聪明的。 说实在的,在李家时,她不是很喜欢三小子,倒是眼前的二小子又憨厚能干又和她感情最深。一根筋的听她话。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不喜老三过于有成算,是一种偏见。 到了关键时刻,只要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心眼子能用到正道上,唯有聪明人,才能将日子越过越好。而不是谁说啥就信谁的。 所以她将酿酒秘方给了老三,还在老李家一堆族亲面前,得罪了许多人站出来为老三作证,遗言家里的一切就是要归老三。私下里达成协议,让老三多照拂心眼格外实在的二哥。 以免她离开后,族里那些人都知道老二对她像亲娘似的,她走了没啥事儿,那些人却没处发火,拿老二当窝囊废乱踩。 看样老三确实做到答应她的事,就是命太短。 李老二此时说起往事又掉了泪。 他已经好些年不哭了,今儿却一而再的控制不住情绪: “娘,不是,姨,三弟没了后,他丈人家那些人跟鬼子似的,打砸抢。又是撵我们几家出去,说房子全是老三的。不空出房子,就要告我。又是逼着我当他们面前酿酒,非得给他们教会,要不然说养不起孩子,要卖三弟家的大闺女。我咋可能让他卖。” 李老二怕秀花骂他傻,急忙解释道:“真不是吓唬我的,三弟那丈人家是真的黑心。听说那阵已经联系买丫头的人伢子,还要让三弟媳改嫁换钱。后来李家族亲全加一起也没干过人家,对方只勉强答应不会卖孩子,但要用三弟的家产养孩子,给族里立了张字据。” 剩下的,秀花也不用再打听了。 李老大和李老四那么奸懒馋滑的人,外加那一大堆族亲都没好使,李老二这种老实头子接下来就是净身出户了呗。 怨就怨啊,或许是天意。 老三年轻时太聪明爱算计,娶媳妇时,没找那种门当户对的,勾搭回来的是对他有帮助的。这不嘛,出了事,强势岳父家的本事就显现了出来。 什么卖孩子,就是吓唬。就是想将李家银钱尽一切办法全捞回来,给死了丈夫的女儿多留傍身钱。也无所谓骂名,李家人甭占一文钱便宜就成。至于将李家的酿酒秘方卖了,想必也是一劳永逸向赚够钱,又不是人家的传家宝,凭啥不能转卖。 秀花对过去的事情,大致了解完,开口道: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现在问你,你是想找活干二年,缓过劲儿来,守家带地再回河西村消停过日子。还是想一直在外面干活,也不再和那面有联系了。不过,那就没根儿啦。” 秀花说到这里一顿,又特意提醒:“那面毕竟剩你几位亲叔叔,还有一个亲哥一个亲弟。你们都姓李。” 李老二摇头,“不回去了,姨,他们从没将我当过亲人。” 他这辈子也忘不了,他小儿子病的昏昏沉沉,等着救命套车去城里,他跑到几位叔叔家去借钱借车的场景。 钱没借,他理解,但车也没给出。 他急的蹲在叔家门口,感觉没脸回去面对媳妇孩子。婶子以为他走远了,对着大门连呸带骂,说他穷成那样还生什么儿子,说有他这种亲戚倒了血霉,跟着丢人。 而亲兄弟那面呢,大嫂没等他开口借钱,就说老三那把事过后,她家穷的要揭不开锅,他被大嫂一顿唱念做打哭得,差点儿给大嫂家扔两个铜板。然后大哥说要帮小舅子家干活去,没法帮他走山路送孩子。再说送到那里,你有钱看病吗? 李家兄弟四个,到了四弟家,他干脆屋都没进。 因为他才走到院子,就听到四弟妹骂四弟:“人家都是哥哥照顾弟弟,再看你那二哥穷的都要尿血了,我听说他要来借钱,已经借到四婶那里去了,没准一会儿就到咱家”,一边指挥孩子们:“快快快,将桌上菜端下去藏起来,不能让他瞧见咱家吃啥。那一家子穷鬼,撒泼尿浸死得了,省的活着是别人的累赘。” 他调头就走了。 他伤心四弟妹骂他该撒泡尿浸死,四弟像没听见似的,一声没吱声。 最后还是村长家嫂子看不过去眼,让家里小子赶着车帮他送孩子进城看病。 虽没借过他钱,人家应是怕他还不上,但能套车提出帮忙去送人,他非常感谢。 回忆到这,李老二对秀花诚恳道:“我不想再和李家那些人联系。可我想赶明儿缓过来,要去看看俺媳妇的爹娘。” 那日,包括之前之后好些次,都是他丈人家来人送了钱。 为此,丈母娘过日子要看舅嫂们的脸色,大舅哥和小舅子也从在家里说一不二,慢慢变成媳妇发火不敢吱声的性子。感觉为亲妹子家借钱的事儿,对媳妇愧疚呗。
而他,其实有些恩将仇报了。 回馈给丈人一家的是被嫂子们要钱时,只能无休止的不出声。 确实还不起钱。让他媳妇、让他舅哥和岳父岳母夹在中间为难。 他要是真的能缓过来点儿,往后除了孩子的药钱,剩下的一定要先紧着丈人家的欠账。 他从没忘过那一笔笔帐。 他也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李老二的媳妇哭着说:“孩子他爹……” 秀花本来都做好准备,想劝李老二,你要是想回去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家娃看病,你给我干活,但回头不能提起我家事。我怕麻烦,以免都认亲寻来,想沾便宜。 毕竟那算啥亲啊?她都三嫁过了,眼瞅着要奔四嫁去,李家人那是二嫁的事儿。真儿真儿的过去式。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秀花听完也挺感慨,“那是要的,我不会拦着你去看岳父一家,你是要永远记得你岳父一家人对你的恩情。不止将来要将欠账给过去,还要尽力加倍的对他们好。患难才见真情啊。把这一遭挺过去,看你能有那么个好岳父家,就知道你们两口子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李老二媳妇抢过话,抹干净眼泪看向秀花道: “是有福气,姨,往后我一定会像照顾我亲娘一样照顾您。您不知道,您更是我们的恩人。俺家娃这次差些又没救,我们俩实在不能对我娘家再开口,他们也是真没有了,我俩才听人劝跟着送酒队伍来了,您外孙女婿还没用我们干活呢,就给掏出二两半银钱抓药看病。” 在李老二媳妇心里,她爹娘兄弟照顾她,最起码还有点说头,谁让他们摊上她拖累了呢。 可是秀花母亲也好,姨也罢,从头至尾不欠她们家的。当初就照顾她男人,那份分家情就重的如泰山压顶,眼下又添了救她儿子的救命之恩,想必将来还会对他们一家有落户安家挣钱之恩。 她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无法回报。 她也算听明白了,姨日子过的极好,人家亲女儿亲女婿更是有脸面的人。不希望她男人瞎联系引来李家人,那往后她一定看住男人。即便将来有机会回去看她爹娘,她也不用姨操心,定会嘱咐娘家人别往外说。她甚至已经考虑,只要能不给姨惹来麻烦,回娘家都可以不留地址,以免嫂子们出去说秃噜嘴。 李老二媳妇感动到哭的一塌糊涂。 知道那种心情吗?之前一直像破渔船一般的四处飘,随便飘到哪里吧,翻船也不要紧。大不了一家四口带着对她娘家还不起钱、给儿子治不起病的愧疚去死,一死百了。 包括在花清酿铺子后院的存酒仓房里落脚时,即便有了娃治病的药,他们四口人的心情也是漂浮着的。有了这顿没下顿。 只有今天,见到秀花姨、曾经的母亲那一瞬,心忽悠一下就落了地。真的像是见到一位能救他们的长辈了。还是一位有能力的长辈。就感觉啥也不怕了。 给秀花哭的心难受。 她已经好久不见人哭、只见人笑了: “快起来吧,这都是缘分让咱们再见面啊。 既然打算往后在我家干活,那就好好干。 家里在酿酒,老二回头随我去村里就酿酒。你那手艺,总是能多赚的。 老二媳妇就带着大丫头,给那大丫头多吃点儿补补,身体好了,你们娘俩喂猪喂鸡喂牛。开了春,家里要抓不少鸡的。正好缺人干活。 一家四口,有三口人挣钱,小子吃药钱还能是负担吗?慢慢小崽身体好了,不需要填钱买药了,日子也就会好起来啦,攒钱还饥荒,自个攒钱再弄个窝住住。” 秀花几句话,家里再添忠实帮手。 左撇子和白玉兰私下唏嘘道:“真没想到,咱家添人进口是这种方式。从大姑爷那里就拐了弯儿,六子、二柱子他们和亲兄弟没差。这又有了吉文和李二。你也能管个人啦,李二媳妇叫你姐。” 白玉兰瞥眼左撇子,没搭理他。 …… 外面渐渐开始落雪。 屋里特意多点了好些油灯。 秀花和李二谈完后,特意带着甜水和李二家病歪歪的小子,拎着带来的红灯笼挂了出去。 “太姥姥,为什么要挂它啊,费蜡烛。咱家蜡烛还要卖钱嘞。” “要过年了”,秀花指向街上,“你看那家家住在道口路边的都会挂上灯笼,给晚回家的人,照个亮。”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即将四岁的甜水一直记着。 当她有一天成为秀花这个年纪时,也是领着儿孙们挂灯笼。 边挂灯笼边讲述,当年她爹、她二姨夫送酒回来的晚,更需要许多人家帮忙挂灯笼给照亮。 “走喽,回家吃饺子。” 热腾腾的大胖饺子端上来,连炕桌外加一张地上的大圆桌,满满登登的坐着人。 还没进门就能听见里面人声鼎沸。 掀开门帘,灶房里煮饺子的热气扑鼻。 白玉兰问二柱子:“有没有遇见稀罕的姑娘啊?” “没有。”要姑娘干啥呀,没有挣钱香。 柱子现在忙的不行,送一趟就是一趟钱到手,他恨不得脚踩风火轮,哪有空瞄大姑娘。 白玉兰被二柱子气笑了,以前还知道要找个长的白的,漂亮的,不能管他钱的,现在可倒好,一段日子不见,连那种也不要了。 “你知不知道你爷很着急这事儿。我看你不行,后日随着你二姐夫回家吧,回家还能找人相看相看。” “我爷太贪心了,以前吃不上饭,他最大的念想就是我别饿死,现在却盼我娶媳妇。可见不能成全他,以防他又有了别的盼头。” “什么盼头,生曾孙吗?”三胖子逗道。 “什么生曾孙,那倒不难。我怕他盼我考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