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大人找德子能是啥事儿?” 朱老爷子抱着满山家甜酒,站在左家大门口一脸担忧。 小稻也有点儿惴惴不安。 她主要是心里有鬼,咱家那牛有好些头不是“捡”回来的嘛。 别看已经为心安在县衙含糊着备了案,可是一直没人找上门,这个事情没解决,就像是有个短处在外面露着。 咱家人又不可能敲锣打鼓四处去问:“是谁家丢了牛?” 那样做,你说回头咋解释,就算是实话实说是小妹夫吸引来的,俺们家真不是偷的,谁能信呐! 都容易一生气冤枉咱偷了牛,去县衙告咱。 这是指丢牛者。 没丢的纯看热闹的,还会认为咱家人脑子有病,主动找丢牛人,最后惹一身腥吃了官司。 但左小稻当着老爷子面前没提那茬,老爷子压根儿不知晓牛的事情。 倒是开解道:“爷,快进屋吧,外面大太阳晒,找德子总比找二哥三哥他们强。” 嗯,之前看见官差找上门寻人,朱老爷子腿肚子有点儿抽筋。 以为是朱老二和朱老三偷摸跑回家种地被人发现,要被带走询问,随后再不让干了休回家。那可真真是丢了饭碗。 多亏着官差开口及时,说是找朱兴德,不是找朱老二和朱老三,要不然老爷子就要主动代孙子认错了。 而朱兴德被知县大人找走这件事,附近村庄好些人都知道。 怪就怪在,除了自家人担心怕是不好的事儿,旁人听说后却全是艳羡,即便猜什么的都有。 “啧啧,听说了吗?左家那大女婿都不干捕头了,知县大人有个什么事情还叫他去商量呢。” 这是有多看重。 “不会是又要让他当捕头了吧。发现现在用的不顺手,还是朱家大德子能耐,非要给叫去。” “只给个捕头当当,我猜测那不能够。德子又不是没当过捕头,发现根本留不住。我猜是要给他升官。” 有人聊起这个话题,自是会回忆起朱兴德辞官那段日子。 大伙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为啥对咱来讲天大的好事,朱兴德会给拒了。那时候好些人背地里讲究,说啥的都有。 说朱兴德疯了,朱家老爷子没正事,左撇子家很自私。 左家为了让朱兴德给老丈人家继续当毛驴子方便使唤,连大姑爷前程都不顾。指定是左家人背地里撺掇让不干的,朱兴德是个大傻子。 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朱兴德额能从一个混混,转身换身官衣做捕头,那相等于是祖坟冒了青烟,居然不干了,不是疯魔了或是有人在背地里使坏是啥。 “那要是给升比捕头还大的官职,咱之前算是白帮他暗地里可惜了,这说明人家一步步是有计谋的。难怪当初要辞官,这是在为当更大的官,和上面人掰手腕。我发现朱兴德心眼子多的跟筛子似的。” “瞧你说的那是啥话,咋那么酸。说来说去还是人家真能耐,那份能耐还得是挺明显的,要不然为啥非他不可。只是咱以前没看出来他那么能耐。” 有位大爷坐在大树根下,抽着旱烟心想,其实现在他也没太看得出来。 他家和老朱家荒地挨着。 就前个儿,他老伴儿还和他告状,说瞧见朱兴德偷他家小葱吃了,这个败类孩子。 虽说小葱在咱农家不值钱,说偷不合适,但是那也说明德子那小子不讲究,以为他家地里没人,拽一把就走。想吃大饼卷葱就不能自个带? …… “不行,娘,知县找大姐夫,我惦记是个事儿,我得回岳父家看看。” 连罗峻熙也听说了,且坐不住。李知县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想必找大姐夫有要事。 罗婆子扔下手边的鸭笼子,伸手接过大孙子说道:“那行,你快去吧。不过要是有好事儿,回头到家记得细致学一遍,要是不好的事儿,回来千万别当你媳妇面前提。你媳妇要奶俩孩子,上不起火。” 又加了句,甭管是不是好事,她都想知道啊:“你可以和我说。” 而直到天黑透了,朱兴德才归来。 朱兴德要是再不回来,左小稻就要提前入睡去做梦了。 到底啥事儿呢。 左家灯火通明召开家庭会议,朱兴德揭晓答案。 他一边递给大家酒单子传看,一边说道:“这是订酒的数额,秋后后,我要跟着官衙送粮队伍一起去送酒,送到前线。” “啥?那面不是正打着呢嘛,你去那不得有危险?就不能将酒给那些那些官差帮着捎走?” 朱兴德解释:“人手不够。打仗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兵卒都不够用。听说又一批新征上来的兵刚送了过去,各个衙门口又都要配合前线运送各种物资武器。这回咱永甸县的任务是就近将缴税粮食一点不留运送过去,又想到怕冬天太冷,前线打的太艰难,这才又选中咱家的酒,这不是离的近吗?和运粮一样就近给送过去。” 朱兴德又说了下一个难题:“还有,这次不止我要去,运酒队伍和车辆也要咱自己家人张罗,县衙要召集人手和车辆运粮,实在是顾不上咱们这里。” 怕家里人一时接受不了,朱兴德没有像以往说话那般直白。 要是直白起来,无非就一句:咱家需要张罗许多人和我一起去前线冒险。哪里是他一个人有危险啊。 即便这样,秀花也听懂了。 秀花是在左小麦出了月子就回了家。
闻言道:“这可不是以往去边境卖酒,咱家给各村召上来的小子多发些工钱的事儿。虽说跑运总是会存在些危险,但那无非就是碰到个路霸劫道的,那大不了舍财受的伤是有数的。可这叫去前线,那里刀剑无眼。村里人以往听说征兵都能吓破胆,好不容易没摊上这次征兵,你让各家怎么可能同意为点儿跑腿钱,让自家小子去趟这份危险。” 朱兴德没去掰扯该怎么解决人手的问题,因为他还有下下个难题要通知家人们:“还不给钱。” 没错,如此艰难,县衙还差钱儿。 “我好说歹说,咱家真是八辈贫农,祖上就没出现过有钱人,直到咱家酿酒才有点儿积蓄还盖了房子,李知县才松口会将酿酒需要的粮食等原料钱给过来。至于咱家想挣的银钱,还有雇佣车辆、人手的银钱,都需要我们先想办法。等到他一级级往上面报,上面拨了款才会给过来。不过,想必会很慢,听说好些大药商的钱也都欠着呢。” 左撇子打蔫说:“那些大药商同意,那是人家有家底,咱家却……” 朱老爷子沉声问小孙儿:“德子啊,那既然你都明白,你别告诉咱,你还同意了。” “爷,能推吗?那是知县大人以父母官的身份在和我对话。不是李知县私下里和我商量。” 朱兴德哪里想到,他家在北方折腾着卖点儿烈酒,还卖出点名气沾沾自喜呢,就赶上了边境打仗,那里需要酒,他们永甸县还离边境近。要是不近也犯不上找他,有名气能支应起前线的酒商南方和鲁地有的是。 只能说,凑巧全赶上了。 白玉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不干也得干呗?”还不给全款,还得自己找人。 要不是怕了民干不过官,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父母官,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订单。 朱兴德却忽然有点儿激动道:“娘说的这个原因自然是主要的,我们作为老百姓既然被选中只能听令。要是违令,不是咱这个乡下人家能承受的起。但也有点儿别的原因。你们不知道,前线打的很惨。” 李知县的将军嫂子一家,被潜入城埋伏的敌军俘虏,随后从老到少,最小的儿子才三岁大。 三岁大的小孩子,要杀要剐,你倒是好好杀啊,先给小牛牛割掉,喂了野狗,还在城楼前当众羞辱了将军夫人和将军十二岁的女儿。 两个月前,李知县将军正面应敌,最终战死于沙场,被敌军大卸了八块。 现在是一名六十岁的老将,本是一身伤病到了荣养的年岁,却重披战袍主动请缨,从京城来了前线接手。 还有那里的百姓,日子过的极苦,别看好似离永甸县不远,咱们偏于一隅,感觉不到,但实际上那里却有很多百姓主动留下了,和士兵们一起把守城门。 因为住在那里的人知道,城门开,将有更多的人受难。 另外,这次征兵主要是从南面调来的,听说还有许多有识之士,自发从鱼米之乡富饶之地,主动召集人手在向两方腹背受敌的前线之地捐献各种物资。 或许血本身是热的,朱兴德明知道家里没啥资本作出大贡献,可是在听了以上种种,面对李知县念叨出的死亡人数,看到李知县提起将军哥哥红了眼睛,听说李知县这次要亲自在秋后后押运粮食奔赴前线,他应了,一起。 就当被征回兵了。 那一刻,他承认脑袋里,没啥以前想得到什么候的想法。 他想的全是,要都是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都要做点儿啥就得有名有钱,那哪里来的那么多默默无闻奉献的人?那南面那些主动给捐献物资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那他们为啥还要做其中一份子。 这说明人活着,总是要有点儿大家小家的寄托的。家要是没了,还过什么小日子?恰好他又赶上了,县衙主动找到他,他能出上点儿力气。那咱就不能躲。 李知县问他,“那人手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朱兴德当时答的是,相信一定会有人和我是同一个想法,就当是被征回兵了。 白玉兰感觉只出去热了口饭的功夫,屋里这些男人们就像要翻了天似的。 全都在咬牙说,干。 不就是有很大可能过后不给挣的钱吗?朝廷穷了,那就当作这趟活不挣了,给白酿一回。 不就是有很大可能,不但一文钱不挣,而且还要搭些雇佣车队和人手的钱吗? 快划拉划拉账面。 左撇子对准账簿呸呸吐了口吐沫,开始翻账本。看看留出家里正经过日子会用到的,还有多少能拿出来活动,有多少拿多少,大不了就当打水漂从没挣过这钱。回头打赢了帐,世道安稳了,咱再从头再来。 杨满山用郑重的声音说:“小豆,对不住了,秋收后,我要和大姐夫一起去前线送酒。我不可能让大姐夫一人去的,你能不能别劝我。” 左小豆:“……” 二柱子和六子是笑了:“反正德哥去哪,我们去哪。你们有没有人劝,我俩也要跟着。” 白玉兰:“……” 罗峻熙站起身那一瞬,微扬着头,别看晒成了黑驴蛋,却恍惚让大家头回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秀才公的风采。 他说:“我也同去。我念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为的是什么,我不仅去,我还要给拿钱。” 秀花捂脸:“孩砸,人家不要你钱,要我酒,你拿银钱作甚,再说你娘也不能让。” 罗峻熙一秒变身,掰着手指头,弓着腰细细碎碎对秀花啰嗦道: “外婆,咋可能不需要我出银钱呢,我打算从我娘那里要来,拿到咱家这。咱家不是要给酿酒,还要雇车?一路上要花银钱的地方有许多,您算算,只盘缠就要倒搭不少。总是不能花一个朝李知县要一个吧,咱家大钱都没要,咋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让知县烦忧。穷家富路的,处处需要准备充足。我从我娘那里能多要一些,咱家面对的困难就会少一些。” 秀花回望着罗峻熙那双大眼睛:“……” 真是个贴心的娃,你娘要是知道会吐血。 知道你玩命要去前线,吐一遍血,知道你还敢提钱,会再吐一遍给你看。 朱老爷子一听,好有道理,“德子,那你将从我那里偷拿的九十八两给你老丈人。”过后也不用拿回来了,就当作是贴补酿酒损失,为朝廷作把贡献。 就是很遗憾,外面人永远永远不会知道,杏林村有个朱老头,他战战兢兢、拖家带口、小气吧啦攒了大半辈子将银钱藏在墙缝里,他只是个最最普通的泥腿子老头,却为这场战争花了九十八两银。 朱兴德:“……” 银钱的事,县衙确实暂时拿不出太多,但关于人手,朱兴德才告知大家: “召集运酒的人,李知县说,不能过后有啥人命损失让咱家担着骂名。他会派来主簿或是县尉那种程度的官员,亲自张贴征集名单并作出解释。谁要是能跟着去送酒,就来我这里报名。为此,他之后强令征收去前线送粮的脚夫,不会征到咱们这十里八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