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倒计时还有四天时。 谭家军和李家军的兵将们归来了。 大部队终于回来了。 大部队要赶在春节那日进京。 因为山河已无恙,英雄要归家。 永甸县的城外官路上,一队队军旗正迎风飘扬。 整齐划一旳脚步声,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涤荡着人心。 百姓们自发从城里来到城外送行。 乡下的村民们,是由各镇各村选拔出的代表来送英雄。 只看,大军最前端就是由二十人抬着的棺木,里面装着的正是李大将军的骨骸。 为带回李大将军的骨骸,言官曾两次去和敌国谈判。 不停地谈。 对待这事儿,态度也很坚决,那就是不放弃一根残骨,让敌国必须挖也得给挖出来。 当初是谁处理完李将军剥皮后的尸骨,到底埋在了哪里,必须得给找出来。 李大将军的后面,是三人一排的棺木。 足足有十一排队列。 十一排队列里抬的,全是有名有姓有很高品阶的带兵将军。 将军就牺牲了这么多,就可想而知死去的兵卒有多少。 而那些兵卒带不回来了,他们都埋在了异地,再回不来家乡。 能带回来的,不过是战友们捧着的一个个名牌。 黑木上,刻写着他们的名字。 “礼!!” 百姓对大军有出征之礼,有征战之礼。 皇上对大军有校阅之礼。 如此繁琐的军礼中,唯独班师回朝的祭礼最让人难过。这代表牺牲了好些人。 所以在这一刻,百姓们脸上的表情是肃穆的。 半大孩子们的目光,是懵懂中又带着愤怒。 不知有多少目睹这一幕的小孩子们,正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他们长大了,再不容任何人侵犯边疆。 此时,在那声提示的“礼”后,百姓们正纷纷半跪低头。 左里正也带着秀花和左撇子、白玉兰等村民们,为逝去的英雄们单膝跪下。 但游寒村这处,有许多人却不用跪。 因为他们行的是军中祭礼。 朱兴德、杨满山、罗峻熙、左小麦并肩站在百姓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掏出随身佩剑,箭尖指天。 左小豆跪下身,看眼前方满山挺直的背影。 左小稻是跪在白玉兰身边,看了眼小妹一身男装的背影。 此时,这四人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参与此次战役的人。 这些人都曾上过战场。 一日为兵,上过战场,终身是兵。 所以这些人行军中礼,丝毫不为过。 就可见,为北方这场大战,永甸县人出了多少兵力,还是民转兵的那种,曾死过多少人。 这也是谭老将军决定途径这里的原因。 永甸县、包括永甸县所在的城池,举一城之力送粮,民转兵人数最为壮观,被称作这场战役的英雄之城并不为过。 这不嘛,这一幕可能也超乎了许多百姓的想象。 毕竟平日里,百姓们只知道谁家孩子去了前线,有没有回来什么的,并不知道能有这么多人数。 今日,当这些人行了军礼,大家才知晓原来人群中的一些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和他们形象没什么差别,但就是这样的人,曾上过战场、杀过敌。 罗峻熙的书院恩师,此刻正隔着大军,在官路另一边望着罗峻熙。 更有许多人控制不住目光,在频频看向行军礼的左小麦。 女将啊,太稀奇了。 县里和下面各镇开酒楼和各种买卖的老板,也是通过这一幕才知晓,原来开酒铺子的左家,曾经去那么多亲人到战场杀敌。 那为啥之前没听说呢。 虽然左家酒被选为军中酒,这事儿他们早先是知晓的。 甚至还有人背后说过酸话,说福祸相依。 如若打胜仗了,左家酒就会名气大涨。 但是左家并未宣传家里人除了送酒,还有好些亲人上战场杀敌。 要是大肆宣传,不敢说别的,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人能做到多订一些左家酒的。就冲这份心里的崇敬。 不知道为啥,左家并没有拿这事儿出去显摆。 而此刻,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左家的。 朱兴德、杨满山、罗峻熙和左小麦,望着密密麻麻的大军从面前走过,望着那些标示战死的黑木名牌,好似又回到了战场。 脑海里想的全是大战的场景。 以及为完成任务,明知可能会死还毅然往前冲的一个个身影。 那些曾给他们挡箭死去的战友,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他们回头露出大牙笑的模样,他们一起渴了啃过雪,饿了打过猎,受伤互相背着抱着,不放弃一个尽力给带走。 还有战友的尸骨埋在白头山,那些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 而跪在百姓中间的秀花是忽然哭了。 秀花很少掉泪的,一般情况下,她都是为吓唬人干嚎没泪。 可在这种场景下,当她看到行军礼的孩子们,就感觉心里 有自豪,有后怕。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只有哭出来才能彻彻底底痛快。 所以这给秀花哭的啊。 将士们的棺木打面前过,她哭声极大,左里正都顾不上附近的人会看到了,急忙拍了拍秀花的手安抚。 而秀花一哭,白玉兰和左撇子还有许多村里人,都感同身受跟着哭。 可以说,属这一拨人哭的最为真情实感。 能不换位思考吗? 那份担惊受怕别提了。 左撇子大鼻涕都哭了出来,心想:要是没有金手指,他们家孩子早死个百十来回。 而这一幕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不行。 谭老将军被护卫军们围着,目光转了过来。 老将军冲左小麦他们所在的方向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不知道的,会以为如此大的将军,是特意在对官路这面的老百姓们点头。 谭大洪就不用太顾及身份了。 他干脆拽了拽缰绳,示意身边副手顶替他的位置。 他本人拽着坐骑来到了朱兴德和杨满山等人面前。
谭大洪先看眼和他关系更近的满山等人,比了一下胳膊,无声胜有声,那意思他病好的差不多了。不信赶明有机会练练。 接着没空废话。 他连马都没下,直接对不太熟悉的朱兴德道:“老兄,听说了吗?咱俩要搭伙带兵了,回头京城见。” “嗯?”朱兴德微挑下眉,面露意外。 满山几人就更是听懵了,都顾不上内心的悲伤啦。 罗峻熙侧目: 大姐夫不是要去户部?怎会和谭大洪搭伙。 谭大洪透漏的那句搭伙带兵又是啥意思?难道大姐夫最后是去兵部? 嗯,看来户部没抢过兵部。 并且大姐夫能和谭大洪在一起搭伙带兵,这里面一定有谭老将军的原因。 不过,去哪都要等年后具体通知,这对眼下不重要。 眼下重要的事儿是…… 只看祭礼结束后,朱兴德在一众百姓的注目中上了马。 然后杨满山随后也翻身上马。 二柱子、六子、狗剩子等等好些人,今日他们还特意换了身最为体面的衣裳,衣裳又是左家统一生产,跟那兵服似的齐刷刷,全都上了马。 “驾!” 太张扬了。 本来那位将军刚和左家人说话,就够引人注意的。 别人指定会好奇问,这是要干啥去呀? 左撇子只能和熟识人边走边打马虎眼说:“嗯那,有点儿事,孩子们着急去办。” 至于办什么事儿。说来就哭笑不得。 那不是柱子惹的祸,隔壁漕安县付家村丢个姑娘吗? 眼瞅着没两天就要过年,把人家银钱全抢走了,那姑娘吃啥喝啥?没吃没喝,让人家姑娘怎么整。 说白了,收拾烂摊子去了。 —— 巧的很,这面付家村祠堂,正在开大会。 会议主要内容就是在商讨报官。 这个村的里正就是付姓族长。 付家九族们全都在场,他们七嘴八舌气愤道: “燕子,你倒是说话呀,你是傻了不成?那人抢你银钱,你竟没反应。” 付小妹付燕木着一张脸被族里人数落着,被戳的实在忍不下了,她才推开其中一位大娘的手怒道: “我为啥要报官?那人比你们好!” 只见一面就好了?疯魔了疯魔啦,你俩说上两句话没有? 啊,我们要你银钱就像要割你肉似的,那人不认不识抢走你二十二两,你竟然屁都不想放? 不行,今日捆人也要将付燕绑到县衙捶鼓鸣冤。 所以,付家男人们不仅找来了绳子,要五花大绑付燕。 而且付九族的妇人们还像气不打一处来似的,没等捆绑呢就开始纷纷推推搡搡付燕。付燕的脸上被挠出血了。 她们边推搡边骂道:“痛快报官去,必须抓了他,拿回来咱家银钱。” 就差说抢的是他们一族人的银钱,讨要回来后,他们要分钱。 付小妹一边挣扎着,一边掷地有声吼道: “我不去,就不去! 就凭他是我哥一起去战场的兄弟能来看看我,就是比你们好。 我白给他银钱,我乐意。 我还实话告诉你们,除非你们哑了我,要不然见到县太爷,我还要告状你们如何黑心肠。 我还要不仅白给那位壮士银钱,我告诉县太爷,万一我被你们这些额度的人害死了,要连我家房子都送与那位壮士,就图他在战场上可能帮过我哥!” 而随着付燕越是反抗,付家族人们越是气急。 族长一拍桌子怒道:“反了天啦,去不去县衙不是她说的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去县衙前,我要先代替她死去的爹娘收拾她一顿。让她目无长辈,堵上她嘴!” “对,族长,先饿她两天,看她还怎么去和县太爷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祠堂的大门哐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先露面的是狗剩子几人,他们将门踹开了。 踹完后,迅速四散开。 眨眼间就围上了付家男人们,并且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当初上战场杀敌的武器。 这些武器可都是见过血的。 惊叫声四起。 付燕衣裳有些凌乱的趴在地上,她扭头望向祠堂大门。 在付燕看过去那一瞬。 门外,抢姑娘银钱的二柱子,逆光出现了。 二柱子说:“你们要将谁的嘴堵上?” 二柱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付燕手边。 他弯腰扶起了姑娘。 还在扶起后,站在姑娘身边道:“我告诉你们,她哥哥虽然没了,为保卫边疆、为让你们眼下还能吃饱喝足闲得慌做损而葬在了白头山上,但是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哥哥。” “想欺辱他,先要问问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干不干。” 随着二柱子话落,大敞四开的祠堂门外,又走进来几人。 这几人分别是本该在老家养伤的曾大胆、石磊,以及曾亲手埋过付燕哥哥的几位战友。 可见,这是杨满山第一次使用私权。 不动私不行了。 用二柱子的原话就是:“我能打不过那些刁民吗?捆成百十多个,我都能一虎枪抡过去死一大片。可是哥不是教过莪,刀尖要冲外,不能随意砍杀自己人。我这才会束手束脚被那些人偷袭,头发差些给我薅罢园喽。” 二柱子说起这茬,满腹委屈:“我是彪悍,不是彪,我下手不就得注意轻重嘛。” 所以杨满山为了别大动干戈,最好不见血就能给一群刁民吓破胆,他就近叫来几位奇袭队的弟兄。 也就有了曾大胆和石磊等人的出现。 曾大胆正骂道:“特娘的,敢欺负到我们妹子头上!” 曾大胆顾不上腿伤,挥舞着拐杖就冲了上去。 石磊是怒道:“俺大旺兄弟那般血性的男儿,要是知道他刚没,你们就欺负他唯一的妹子,就算爬也爬出来弄死你们。” 还有更多的人吼道:“这么个恶村别留了,我看直接一把火烧了他祠堂。” 什么?你们想报官告我们? “报啊,这句是真的,我们就是从县衙来的。给我按手印,按!转出她户籍!” 随着这些话,祠堂里当即响起各种乱七八糟的动静。 好像有一连串不明物掉地上了。 并且在外面还能听到,二柱子应是在按住谁的头命令道:“给我买下她的房子田地。” “二十五两?你家连房子加田地只值二十五两啊!我打你个二百五样。要么将你家的房屋土地卖给我二十五两,我买下了。要么你就给老子写上六十五两!” 与此同时,祠堂外面的朱兴德和杨满山,听到那些动静面色毫无变化。 就好像里面打人的,不是他们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