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外婆赵氏与卫怜钗均洒泪相送。嵇雄毕竟心思稳重,虽然伤感,却不矫情,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决意要去游历江湖,外公也不好强留。在外想家了,随时记得回来。”
卫凌羽心头一暖,向二老磕了头,道:“外公,外婆,你们要保重身体。”起身又向妹子道:“舅舅不在家,你要照顾好外公外婆。”
卫怜钗哭红了眼睛,道:“哥,万事一定要小心啊!”
卫凌羽心想离别难免多生惆怅,说的越多反而越发不舍,便拍了拍毛团的脑袋,呼喝一声,望北而行。
行程中,路旁有人见他带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不知是何走兽,无不骇然失色。毛团顽皮,见了行人会追逐,但其性子温和,不会伤人。饶是如此,也吓得不少人落荒而逃,卫凌羽不得不呵斥训责。
毛团自从吃了一炉固本丸,非但体型长大了许多,灵智也开化不少,相处日久,倒也能听懂他说的一些简单的言语。
它对背篓有特殊的情感,背篓放在何处,即使卫凌羽暂时离开,它也会守着背篓,等他回来,因此他一直背着背篓。
这一日,到了乌程县。吃过了饭,在太湖游了一圈,感觉没劲,继续北上。走不多远,感知到一道微弱的妖气出现在东北十里外,正向南移动。
异类因种属差异,成精后散发的妖气也各有差别。妖气浓郁与否,则取决于精怪本身的道行。那妖气很是微渺,足见道行平平,并无粲然可观之处。
卫凌羽当初在王屋山见过许多异类,勉强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无一与这道妖气相近的。
乍遇自己不曾见过的异类,心头好奇,取下背篓,教毛团守护在侧。捏着乘风诀,真气出海,先行足少阴肾经,冲出涌泉穴,一跃而出。再引真气,上行督脉,向东北飞掠。
十里之遥,不掐乘风诀,也只两个纵跃而已。落下地来,见一只大如笸箩的彩蝶膜翅急扇,惊慌逃窜。空中鹰嗥悠扬,一只黑鹰展翅扑下,鹰爪箕张,向那彩蝶抓到。
卫凌羽见那妖精竟是只蝴蝶,大是不期而然。自天地开辟以来,发明万类,覆载群生,遂有蠃鳞毛羽昆五虫。人为蠃虫之长,最具灵智,能经纪、善营造,设王服教化,逞奇技淫巧,遂为世界主宰。其余一切生灵,浑浑噩噩,全凭兽性本能行事。或偶获机缘,活得久了,吸收日精月华,修成人身,乃为精怪。只这昆虫之属,最为特殊。
古有“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之说,是隐喻人之见识浅薄,可也说明昆虫寿命短暂,短则几日,长则数月,往往难活到来年,不见四季更迭,因此成精不易。
这彩蝶道行虽不深,却已成精怪,岂能不教他意外?
那彩蝶毕竟受先天所限,非是黑鹰之敌。此物以花粉露水为饮食,修行艰难,不能为害。卫凌羽见它丧命在即,多年积修将成泡影,动了恻隐之心,便即挥掌。真气到处,黑鹰螺旋坠地。
卫凌羽乘机再发一掌,真气裹挟了黑鹰,窜上天空。黑鹰见卫凌羽隔空出手,己身几如玩物,不能自已,长唳一声,盘旋几圈,振翅飞走。
那彩蝶死里逃生,扑棱棱落下地来,变作人形,屈膝拜倒,操着一口吴地方言,道:“彩蝶叩谢恩公!”
卫凌羽见它身不满三尺,女孩儿模样,只因道行低微,变化不彻底,膜翅未能隐去,额前伸出一对卷曲触角,眼睛大得出奇。猎奇心起,想问它得过什么机缘,转念寻思:“这小蝴蝶道行低微,初得道时,恐怕灵智还未开化,问也是白问。”便道:“不需多礼。你修行不易,要千万小心,一个不慎,多年苦功尽付流水,岂不可惜?快些逃命去罢。”
彩蝶无声落泪,拜谢再三,扇动两对膜翅飞走。
南方气候温润,要比北方冷得晚。卫凌羽带着毛团晓行夜宿,走了一月,天也凉了。及至建康时,已是十二月中旬。
城门军士见他带了一只庞然巨兽,心头惶恐,如临大敌,摆起拒马,喝道:“什么人?”
卫凌羽道:“慈悲,慈悲。贫道静虚子,这是贫道的坐骑,不会伤人,诸位无需担心。”
为首的官兵正要接话,忽然边上跑过一名军士,对他耳语几句。他当即面色微变,遣退那军士,向卫凌羽一拱手,道:“请问道长俗家可是姓卫?”
卫凌羽不禁好奇,道:“贫道确是姓卫,草字凌羽。将军如何知道?”
那军官吩咐下属撤走拒马,道:“长公——玉虚宫林道长日前到京,吩咐过卑职,如见着卫道长入京,告知卫道长先到城中清源客栈住下,林道长自会来见。卑职适才一时没能认出卫道长来,多有得罪,卫道长万勿见怪。”
卫凌羽道:“将军言重了。”心想玉清宗系本朝国教,地位崇高,林婉怡为掌教亲传弟子,皇室自然对她礼敬有加。她先到了建康,吩咐停当,自是小事一桩。
当即向那军官问明了清源客栈的位置,引着毛团进城。
建康本为鱼米之乡,自来富庶。十年前“癸丑之难”,周室南渡,经营十载,繁荣更胜从前。街头车水马龙,房屋鳞次栉比,好不气派。
初入城时,路旁居民见到毛团,尽皆骇然失色,但过了一会儿,见毛团并不伤人,且长相可爱,纷纷凑近围观。
到了清源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心想官兵或已报与林婉怡知晓,只需安心住下,静待她来。
在客栈住了三日。林婉怡或因有事,并未来见。他也不着急,只是住得闷了,外出散步。
到了最繁华的大市街,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左右酒肆茶馆林立,数不尽的风月场所,看不完的烟花柳巷。楼上栏杆,多倚风尘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见人路过,抛眼献媚,扭腰翘臀;门前龟奴喜笑颜开,迎来送往,点头哈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软红香土,其实乌烟瘴气。
上清道人不拘小节,但不失高洁品行。卫凌羽见不是路,加快脚程,只盼赶紧走过,心头怅然:“怪道我朝不敌燕人!”
逛不多远,瞧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长脸老道,从一间酒肆踉跄走出,竟是马升风。不禁大喜,快步赶上,道:“大哥,一别数月,近来可好?”
马升风见去路被人阻住,正要绕开,忽听他说话,瞪眼细一打量,竟是把弟,酒劲立即醒了六七分,喜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卫凌羽道:“小弟也未料到在这里遇上大哥。大哥怎的来这建康了?”
马升风一指边上酒楼,道:“走,进去说话。”拉着他进去,要了楼上雅座,点了盐水鸭、金陵丸子汤、金钱鱼肚等几样建康名菜,要了一壶佳酿,斟满了杯,道:“你可还记得徐承天?”
卫凌羽点了点头,道:“大哥来建康与他有关?”徐承天乃是五虎断刀门门主,刀法十分了得。当日在王屋山三场比斗,此人代表江湖各派出战第二场,在场上处处回护妖女赤练,坐失良机,第一个被淘汰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