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听雪垂着脑袋,嘴唇嗡了嗡,良久后,壮起胆子拒绝道:
“娘娘还是不必赐罪女丫鬟,也不必封罪女郡主,罪女终归是罪女,有罪在身,能像今日一般苟活于世,便已是天恩浩荡了。”
安后凤眸微眯道:
“你可知,本宫不会追究你的罪过,反而是要赦了你,将你过继到景王府去,封你为郡主?”
此言一出,货真价实的景王女殷惟郢瞪大了眼睛。
独臂女子仍旧不改颜色,慢慢品茶,似是置身事外。
侍立于安后一旁的女官素心,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但太后亲口说出之时,仍旧脸色微惊。
赦免罪女,并将之嫁人封郡主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可是若真论起来,实在少之又少。
江湖上讲祸不及家人,可于朝堂上来说,则恰恰相反,祸一定要及家人。
此事若被放到朝堂之上,免不了连番进谏,而如今太后仍心意已决。
这何等天恩?
女官素心想着,心念这无论是谁,也合该受了这天恩才是,若再加以回绝,都可以说是忤逆了。
殷听雪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跪伏了下来。
安后看着她嘴唇蠕动,等着她谢主隆恩。
殷听雪沉吟好久,嗓音很低,
“谢娘娘圣恩…可是…”
“可是?”
安后眉头微挑,女官素心也变了脸色。
只听殷听雪一字一句地,说出听起来幼稚至极的话:
“可是罪女被封郡主的话,就没办法给他…当妾室了吧。”
莫说是素心僵硬在原地,贵为一国之母的太后也愣住了。
白衣女冠也险些茶碗坠地。
唯有独臂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殷听雪一眼。
安后拧起眉头,良久后笑了:“他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这般话都说得出来?”
殷听雪抽了抽鼻子,仍低着头。
古有甘愿隐居山林为庶民,为此不当宰相的男子,可甘愿做妾室,甚至为此郡主都不当的女子,世上还真是一个都没有,安后面色古怪,原以为舍下这样天大的恩典,这襄王女终究还是愿意,然而今日殷听雪不愿封郡主,她还是想都没想过。
安后侧眸看去,便见身旁的女官素心想说什么,抬起手,示意她开口。
女官素心上下扫了眼殷听雪,接着道:
“娘娘在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罪女知道。”
“好,且不论你贵为皇亲国戚,却擅拒天恩,便是你这话,你怎会、怎会甘愿做妾?妾是夫家的,而非娘家,需知大虞律里,妾与婢女地位相近,他便是打死你,也至多不过丢去官职。”
“他不会的。”
这一小小的话音落耳,素心皱起眉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妾室的地位有多低下,谁人不知?
她原以为这襄王女是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可眼下把事都说明了,这襄王女仍然执迷不悟。
不远处,缓过神来的殷惟郢微一沉吟,她想了想,其实听雪并非真的情愿做妾,只是瞧出了太后这一回微服私访其实别有用心,因此以不变应万变,看似拒绝,实则是不踩陷阱不上当。
见殷听雪似是情根深种,执迷不悟,安后寻着症结,眯起了眸子道:
“你可知,你封郡主之后,便会嫁给他做平妻?”
大虞律中,是一夫一妻多妾,但若是天家特许,或者兼祧两房,便可以迎娶平妻,又或是指左右夫人。
所以纵使没有天家特许,也可以靠兼祧来娶平妻,而陈易本就来历不明,别说是兼祧两房了,编个族谱,兼祧十房都无所谓,反正死无对证,只是难免遭人弹劾。
安后见殷听雪不回答,继续道:
“你不愿做平妻?哪怕不是正室,也比做妾要好。”
殷听雪偷摸摸地瞥一眼周依棠,小声一句:
“可是妻,妻不如妾啊。”
独臂女子冷冷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噤若寒蝉,打了个冷颤。
可是现在,周依棠是唯一一个能解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