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共事后,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也未尝不可。”
话都有些干巴了,方才讲忠义不成,眼下就直接抛出甜头。
如果还是之前,说不准陈易也不妨会考虑着半答应,只是如今跟宫里近乎决裂,还是免了吧。
他摸了摸衣衫下的玉坠,道:“魏座主,在江湖飘荡惯了,想招安还是免了吧,我天生就是个想过好日子的人,做不了什么御猫御鼠,更想当楚留香、陆小凤。”
御猫御鼠魏无缺自然听过,出自三侠五义这类公案武侠小说,里面的侠客尽数辅佐于官府,于清官麾下惩奸除恶,但这什么楚留香、陆小凤,他是真没听过。
“楚留香、陆小凤,哪方的大侠?”
“武侠话本,古龙写的。”
“我倒没听过,只怕在这地界不太出名。”
魏无缺见陈易心意已决,也不再招揽,他扫了眼地上的唐泽,走了过去,把手按尸体脸上硬是一撕,就见一张面皮被扯了下来,露出了另一张有些血淋的脸。
魏无缺慢慢道:
“看来真是昆仑派掌门,你竟然能猜到。”
“其实我怀疑过他是孤烟剑,但我总觉孤烟剑要更厉害。”陈易缓缓道。
孤烟剑与断剑客师出同门,陈易觉得怎么想,都应该是三品境界,而不是四品境界。
除此之外,练过杀人剑,陈易明白杀人剑的剑意偏向果决,不同于杀人刀的快意,杀人剑是摧枯拉朽的果决,所谓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若剑如其人,绝不会像唐泽这般忌惮来忌惮去,四处玩弄心眼。
魏无缺道:“他不可能是孤烟剑,他就没见过孤烟剑的真面,也没听过孤烟剑的声音。”
“没见过真面可以理解,但没听过声音?”陈易略微困惑,“难道说…”
魏无缺慢慢揭露道:
“孤烟剑不会说话。
他是狼孩,是个哑巴。”
陈易闻言震了一震,眼眸微微眯起,魏无缺这话说得何其惊世骇俗。
与断剑客师出同门的孤烟剑,竟是狼孩。
所谓狼孩,往往都是那种被遗弃在荒郊野岭的幼童或小孩,都不会说话的年纪,就给丢到山里等死,而在这些孩子,有一小撮人不知幸还是不幸,会被母狼带走抚养。
最后养出来的人,不通人言、脑子混沌,行事与豺狼走兽无异,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这样一个人,竟然能练剑,还能臻至三品境界,在江湖之上游走十数年,与武林人士打生打死。
陈易不由问:“此话当真?”
魏无缺淡淡道:“喜鹊阁的情报。”
这话点明了含金量。
陈易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他去了重阳观剑池然后被发现行踪,如今一众西晋谍子掩护着他的下落,这些都是真的对吧?”
魏无缺回道:“都是真的。”
陈易点了点头,得到了魏无缺的确认,哪怕没有进一步的情报,他都能从中判断出很多东西。
魏无缺转过头去,缓缓走到屋脊边沿道:“不久后,我会派人过来把这搜一遍,若是闵千户感兴趣,大可到翠峰院来寻,到时自有人接见你。”
说完,魏无缺便自高处跳下,身影没入到夜色之中。
于他而言,今夜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陈易不难猜到,他之后得为新县令的事忙活了。
屋脊上独留陈易一人屹立,冷月凄清,夜凉处刮来秋风,拂过他发梢,他三两步飞跃到尖顶,这时他才有时间俯瞰这座山同城,一半是过去的繁华,一半是如今的凋敝,时间还没到一更三点,不是宵禁,但城中灯火却是屈指可数,多是青楼勾栏处,余下的是各家武馆。
微风掠来,带着些许血腥气,脚下的清风馆仍在躁动,隐约可听见道人们惊慌失措的吵闹声,闹得鸡飞狗跳,陈易不用去猜,都能想到殷惟郢一副云淡风轻、人前显圣的模样,他不禁笑了笑。
乌云拂去,月色打在脸庞,血雨腥风过后,陈易忽地由衷宁静,唐泽临死的执念、赵彦被斩的惊骇、以及一众砺锋阁杀手各异的面目,都不过是浮云掠过,再留不下半点痕迹,他不为所动,慢悠悠擦去剑上的血,迎月盘坐下来。
“左右无事,何不赋诗?”
轻敲剑身,剑鸣如乐,风助兴起,陈易想吟诗一首…
不会。
反而把自己弄得有些尴尬…
再敲刀鞘,陈易清了清嗓子,想高歌一曲…
太多人了,舍不下面子。
没法子,陈易摸一摸腰间看看喝个酒咋样…
摸了个空,才发现自己没喝酒的习惯。
夜幕沉沉,皎洁光华伴清风,拂过喧哗吵闹,陈易就干坐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作诗不高歌,就只剩仰天长啸一声,幼稚一回,可那样会被陆英和殷惟郢看见,像猿猴一样大叫,那就丢大脸了。
抚摸着无杂念,陈易没来由地去想:如果是闵宁,她会做什么呢?
………
凄寒的风刮过染血的土地,对半破开的牌匾一高悬一杵地,前是“恶人”、后是“山寨”,倒在泥泞血地的土匪头颅嘴唇微张,似乎还留着“西北玄天一只鸡”的黑话,血流不止一处,却四处寂静风吹、万籁无声,只见一侠客利落收刀,刀与鞘摩擦出呛啷声响,她按了按斗笠,昂头见夜幕烁着冷光,天上有繁星,地上无恶人。
风吹过耳,闵宁左顾右盼,疑惑一问:“这恶人寨里怎么没一个恶人?”
无人回应。
下一刻,她忽地昂天大笑:“原来都被闵大侠杀尽了!”
………
一缕冷月破开云雾盖到巷间,映得青石板明晃发寒,如盖了层薄冰,打卷的秋风刮过道袍衣摆,宵禁的钟鼓声悠悠传来,两位女道一前一后走在巷间。
白衣女冠头顶偃月观,眼眸微垂,俯瞰世间般的气韵,身后紧随的剑甲首徒则左顾右盼,好奇打量周遭环境。
“就在这边吗?”陆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