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
海瑞心脏猛的一跳。
倒不是他因为严绍庭的话而动容,也不是他觉得严绍庭会成为自己为官知己。
而是因为严绍庭看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为官。
宫道上。
将至秋日的风,少了些酷暑炎热,微微吹动,抚扬枝头。
三千入宫戍卫的京营官兵,间隔丈量宫闱禁地。
海瑞足足后退了三步。
他缓缓举起双臂,双手交叉成礼。
而后一丝不苟的躬身弯腰,双手高过头,冲着严绍庭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再抬头起身。
海瑞唇齿微动:“宾客……”
严绍庭却是笑着挥了挥手:“刚峰先生莫说他言,其实诚如在下昨日初见先生之时所言,在下亦非先生一般的忠良干臣,在朝为官亦不免落于蝇营狗苟,钻营权柄之术,侍奉皇上而得隆恩圣心眷顾。”
亦如当初即将见到海瑞时一样。
严绍庭真诚无比。
而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和海瑞共处的方式。
海瑞脸上有些涨红,慢吞吞的终于还是说道:“其实下官也非执拗,今日圣前……”
严绍庭再一次挥了挥手,哈哈一笑:“先生今日所行所言,不过是为了保全官身,日后巡抚应天,功在黎庶,在下岂会因此而觉得先生便是言行不一?”
这是在说刚刚不久前,海瑞在万寿宫里,将为数不多的心思用在了老道长身上的事情。
可是听到这话。
海瑞的脸却是更红了一些。
严绍庭则是看了看天色,挥臂伸手指向前方的西安门。
“今日先生受封应天巡抚,不日也就要南下应天,想来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在京中落实,譬如张府尹前番去岁督办苏松两府诸多事宜,恐也要交涉一番,不如先生与在下同去顺天府衙?”
海瑞微微一笑,忽然觉得严绍庭这个人除了能够用来借势,其实也能稍稍交往一下。
自己今天受封应天巡抚,也确实是想要找张居正交涉一下苏松两府的事情,只是碍于当初自己和其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不知如何上门找寻。
如今严绍庭倒是主动说了出来。
海瑞立马是欣然接受。
两人便如此并肩而立,同往西安门外走去。
走出去一截后。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其实刚峰先生为官之道如何,在下并不能加以干涉,更不能指摘如何。不过刚峰先生如今骤升应天巡抚,治下江南十一府并一州之地,更是干系南方财税重地,又是陪都所在。莫说陪都那帮开国勋贵人家,便是南京六部五寺三法司等衙门,也是比照京师,其中关系错综复杂。
先生若是不加思量,便莽撞行事,即便是先生是为了应天巡抚治下百姓生机施政,可有句话却不曾错,人云亦云,流言可畏。先生是想要做事,也是心中寄挂着百姓的,若是被这些杂事牵扯,又岂能真的全心全力治理辖下,富裕百姓?”
虽然现在在京中,在大明朝的权力中枢,有严家能为海瑞说话做依仗。
甚至还能从道义角度出发,拉拢高拱和袁炜一同为其说话。
可若是海瑞真要是直接在江南弄得官不聊生,弄得南京城里那帮老少爷们心生不悦,朝廷这边即便有他们说话,可海瑞的差事却不能一帆风顺的办好。
更不要说。
自己还指望着海瑞能在应天巡抚位子上长长久久,最好是一直坐到老道长嗝屁,隆庆上台,等到将华亭徐给彻底扳倒。
海瑞这会儿也相对平静了一些。
他笑着开口:“所以,方才宾客询问下官此次南下赴任时日,其实是想规劝下官。”
严绍庭摇了摇头:“说不上规劝,只是在下还是有一句话想和刚峰先生说的。”
海瑞拱了拱手:“还请宾客开释。”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严绍庭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侧目扫向一旁已经皱起眉头的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