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着沈府的后山有一片荒废的温泉池子。
天子在知晓龙袍案中沈欲被贬为庶民后,没少遭到大皇子的暗害,似乎也一直愧疚怀心。
于是令人将沈府后山荒废的那片温泉池子重新改造成珍贵药浴汤泉,方便沈欲携带家眷去享用汤浴,纾解旧患。
对于天子的恩赐,阖府上下自然要感恩戴德,且在温泉竣工后,沈欲与其亲眷皆要心存感激地收拾衣物去后山连续净沐三日,以表对圣上的赏赐很是受用。
知虞身为沈欲的妻,自然也不会例外。
是以后院乃至后山新修的别院中间扩开一条小路,府里下人来回布置,显得颇为忙碌。
絮絮这日在经过沈欲院子时,瞧见那冷脸少年白寂在,心里便猜到郎君也回府来。
“我们夫人身子这几日都不适,郎君怎也不过去瞧瞧?”
絮絮只当自己与他都是主子们贴身的心腹,合该有几句话能交谈,若能套到些许情报就更好了。
怎料那白寂只是冷冷地扫她一眼。
连他都看得出来那位夫人分明是怕郎君怕到不敢露面,郎君又怎会不知?
真说动郎君过去,那位夫人还不跟见了猫的耗子,真要彻底吓破了胆儿,这小婢女到时候就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话来。
“我们郎君又不是大夫,去看了她能多活两年不成?”
说完这句便抱着怀里的剑继续闭目养神,好似和这蠢货多说半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你!”
絮絮想要发作,但想到这人也是刑房的常客,三五不时一身血的出没在府里,根本不是好惹的人。
她憋气地忍回去,恶狠狠地嘀咕起来,无非就是些泼妇咒骂,要他迟早在她手里头栽个大跟头。
絮絮生气地回香殊苑去,却也没敢将自己主动招惹倚危阁那边的人说给知虞听去。
毕竟夫人才受过郎君的欺负,说出来了,夫人责怪她反倒是小,若是再被吓着可就不好。
可一直躲着未免太过于憋气。
絮絮望着屋里似乎在思考事情的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她对她家夫人有些偏爱,总觉对方着一段时日下来,哪哪都好似愈发美得惊心动魄。
是因为长开的晚?还是说有旁的东西在影响夫人潜移默化地改变?
原该为夫人的美色感到喜欢,但却又有另一股怪异浮上心头。
“奴婢觉得夫人和从前愈发得不像了……”
原就收拾着箱笼里的物件,嘴头上闲得不行。
絮絮无意中的话,却叫美人忽地回神。
似乎被怀疑的次数频繁了些,知虞的心态也难免产生波动。
她静静地缓过一些心思,默默用梳发的动作作遮掩。
自己毕竟不是原身,破绽百出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要做的是,要如何引导旁人相信自己一些和原来不一样的变化。
絮絮见夫人都
没理睬,忙又解释,“奴婢可没有诋毁夫人的意思。”
“只是夫人上回被郎君刑房里吊死的人吓到后,就一直有些不一样了……”
知虞心下微缓。不怪她,那时候的原身就已经被吓到性子收敛许多。
再加上这一次沈欲将她关起来数日,絮絮虽不知内情,但大概也能猜到夫人多半是受到了严厉的惩戒。
刚回来时,眼角都是红着的,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奴婢觉得这事情都得怪郎君……”
知虞这才轻声同她提及,“所以我想离开郎君身边,你当也是帮我的,是不是?”
絮絮迟疑地点头。
想到从小到大几乎都没吃过苦头的夫人,她忽然心情便有些急躁起来。
夫人想要离开,却又不许她告诉知家那边……
要靠夫人自己,指不定又要多吃不少苦头。
忽然从箱子里翻出一把匕首,絮絮口中嘀咕,“那……夫人可要奴婢替夫人除掉郎君?”
知虞一眼扫过去,哪里会将她的傻话放在心上。
在知虞看来,书里的絮絮存在感也并不是很高。
这婢子看似和原身是一丘之貉,但在知虞看来却是个近乎单纯的人。
就像是一张白纸,有人在纸上写上要她做坏事的指令,她就会毫不犹豫去做。
知虞在纸上写下一些让她一头雾水的指令,她纵使疑惑过,但每次也都会去做。
说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放在絮絮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身上,大抵还是嘴巴更厉害些。
隔天知虞便收拾出几套衣物让人先行送去后山别院。
等到天黑前才不紧不慢地跟去了后山。
知虞连续绷持了几日,怀着放松的心情打算天黑后也好好享用一番汤
池。
不曾想,自己到了别院没多久,絮絮人就不见。
往日絮絮去哪里从都不需要特意向自己报备。
可知虞却鬼使神差地想到絮絮前一日说过的一些傻话,心头不由一紧。
这个年岁的小姑娘难免一根筋,会不会真为了主子一时上头去做出错事来?
找了个知情的婢子过来询问,对方却只是道:“絮絮姐姐说是想在郎君的必经之路上等等郎君,好将他拉去夫人那里安抚一下夫人,省得便宜沈姑娘那边……”
哪怕只是不完整的转述,听起来的确是絮絮惯用的语气。
知虞握住帕子擦了擦颈侧,语气维持着平静,“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事情也不敢让婢子声张开来。
不管是不是误会,她都要先将絮絮给找到。
从黄昏找到天色发暗,知虞暗中让人去找都没能找见。
这才在灯笼刚挂上屋檐下的时候去见沈蓁。
“等郎君一回来后,沈姑娘可否将郎君请到你这里小坐片刻,替我拖延一些时辰……”
草率地说出要求的第一件
事情,沈蓁反倒有些错愕。
“夫人确定?”
这件事情看似简单,但沈蓁其实还从未主动在天黑后挽留过沈欲。
对她来说,不管以任何理由挽留,都好似会不经意间暴露出自己的心事。
“我确定……”
知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知道,即便沈蓁心里有所怀疑,可这样简单的事情便可以消耗掉三件事情里的一件,对方必然不会不愿。
从沈蓁那处离开后,婢子没多久便过来告诉知虞沈欲回府的消息,接着没走几步就直接被沈蓁那边给派人请了过去。
知虞确信他人被引开,这才又亲自出门循着别院找了一圈。
屋内的落地灯与连枝灯布置都极其精美。
为了让屋里宛若白昼,在棋盘前一段距离又搭了块琉璃围屏聚光。
沈蓁和沈欲下了几局,次次落败,难免也为自己棋艺不精而心生羞赧。
窗外的月色渐渐朦胧。
在沈蓁又一局输了后,沈欲才缓缓道:“夜深了。”
他从容起身,要离开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蓁见自己拖延的时辰都还不够,下意识将他唤住,“郎君……”
她颇为迟疑,“不如,再下最后一局?”
沈欲望着她,委婉开口:“明日尚且还有事务。”
留不住人,沈蓁也只好看着他踏出房门。
这厢知虞却已经一路找到了沈蓁这处。
直到快走到沈蓁门口的位置时,她在地上捡到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正是絮絮当日从箱子里翻出来的那把。
知虞心口一个咯噔,就听见一声开门声响。
她抬眸便看见一双皂靴踏出了门槛,且正朝着自己这个拐角走来。
知虞下意识怔了下,慌张得还来不及做旁的,就立马与对方撞个正着。
握住匕首的手臂将将惊险地背到身后。
廊下挂着两排灯笼,足以让沈欲清楚地看见躲在墙角鬼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