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爹死了!
于是,在我爷和我奶的坟丘下面,多了一堆黄土,那是我爹的新坟。
埋葬我爹的时候儿,我大姐、我二姐、我三姐和我四姐都哭成了泪人儿;她们身穿重孝,白刷刷地跪在我爹的坟前,连哭带诉地倾吐着对我爹的深切思念,那真是字字血、声声泪,听得我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我也披麻戴孝地跪在我爹的坟前。
我——做为侃家的惟一男子汉,尽管在众人面前极力想化悲痛为力量,想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当我听到我大姐那“爹呀!你才六十五岁,‘六十六’还没过呢,你咋就摔死了啊?”的满腔悲痛的哭声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我大姐、我二姐、我三姐和我四姐都知道我爹是摔死的。她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爹的命是被我给断送的……
唉,此事说来话长啊!
(二)
我家住在羊草沟。
羊草沟,位于辽西以北的万山丛中。
羊草沟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山沟,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房子因为是依山势而建,所以盖得东一家、西一户的,房与房之间都不挨着,就像羊拉??似的散布在沟里的各个角落。
羊草沟人家虽然不多,姓氏可挺杂乱,而且还净是一些罕见的姓:不仅有姓羊和姓草的,还有姓东的、姓奚的、姓陶的、姓米的、姓侃的和姓柴的。
我们家姓侃。
我爷叫侃老大,我爹叫侃大山,我叫侃山娃。
我今年二十岁。
在我没出生时,我爹和我妈只有四个闺女,没有儿子;随着我的问世,我爹和我妈才有了儿子。
那年,我妈四十三岁,我爹四十五岁。
据我妈透露,我刚出生的那天,我爹赶集回来,进屋一看我是个“带把儿的”,乐得他直蹦高,立刻把刚买回来的一包糖块儿(那是给我大姐“相门户”预备的四彩礼之一)从挎着的筐里拿出来,连跑带颠地挨家挨户分送“喜糖”——就连平素与我们侃家没有来往的柴家,我爹也破天荒地给人家送去了若干块喜糖……
我的出生,给我爹和我妈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因为是老来得子,我爹和我妈都拿我当个宝贝疙瘩似的,娇生惯养。就在他们的百般爱护下,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提前结束了令人难忘的学生时代——因为我笨,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我就不再念书了。
当时,我非常难过,趴在炕上呜呜大哭。
我爹和我妈都心疼坏了,生怕我会哭个好歹的,他们就一个劲儿地哄劝我。
我妈说:
“山娃,听妈话,快别哭了!高中没考上咱就不念了呗,反正,你早晚也得有不念的那一天。”
我爹也说:
“是啊!山娃,别哭了。咱沟儿里,没考上高中的又不光你自个儿。狗剩儿、偏头和二埋汰怹几个,也都没考上嘛!山娃,听爹说,书你是念不成了,你要是不乐意干活儿,你就先搁家里呆着;等到啥前儿呆够了,你就跟爹一块儿下地去干活儿。”
于是,刚满十六岁的我就成了家里的劳动力。
(三)
我们家除了拥有大小五块田地——其中三块是“责任田”,一块是“自留地”,另一块是我爹自己开垦的“镐头地”,还有一片果树园子。
这时,我大姐、我二姐、我三姐和我四姐都已经出嫁了,她们由侃家女分别变成了张、王、李、赵家的媳妇。
随着姐姐们的相继出嫁,我们侃家的人口越来越少,由原来的七口人渐渐变成三口人了。
我们一家三口人——我爹、我妈和我——其乐融融地过日子。
每天,我妈料理家务,我和我爹一心朴实地下地去干活儿。要是活儿多的时候儿,我妈也“参战”。就这样,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一长,我也就安于现状了。
我虽然岁数不大,个头可不小,身体长得五大三粗,比狗剩儿、偏头和二埋汰他们都高出一头。
俗话说:身大力不亏。
我能吃,有劲。每当下地干活儿的时候儿,我都比我爹能干。
我爹见我一马当先的样子,生怕我会累着,他就抢在我的前面,一边“俯首甘为孺子牛”地使劲忙活一边笑呵呵地对我说:
“山娃,慢点儿,慢点儿,你身子骨还没长成呢,可别累着啊!”
我妈也常常对我说:
“山娃,咱家里里外外的活儿呀,要是我和你爹能干过来的,你就不用伸手。你还小呢,劳累的日子还搁后头呢!”
本来,我之所以争着抢着干活儿,是想当一个孝顺的儿子,让爹妈少挨点儿累。听了爹妈的话,我想也对,日子还长着呢,爹妈的身子骨都还硬实,他们能干的活儿就让他们干吧,孝顺他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自从有了这种想法,再干活儿时我就不恁铆劲了。有的活儿,能拖延我就拖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