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界岭到县城,一路很紧张。出发时,余校长就想,会不会遇上蓝小梅呢?路过细张家寨时,真的在小路上面对面遇上了。蓝小梅大惊失色地问,是不是蓝飞将他挤走的,或者是他不想帮帮蓝飞。余校长讲了半天,才将这事解释清楚。蓝小梅这才告诉他,那个同蓝飞做交换的支教生骆雨,哮喘病又发作了。他自己也灰心不已,只好放弃支教任务,回省城去了。余校长心里难过,嘴上却说,中心小学可是吃亏大了,白白丢了一个老师。
余校长刚走几步,蓝小梅又追上来提醒他,到省城后,先找个地方让叶碧秋洗脸梳头,再去王主任家。女孩子出门,漂漂亮亮的样子,是最好的见面礼。
离开蓝小梅后,剩下的时间,刚好赶上回县城的最后一辆班车,不要说去乡初中同余志话别,就连与站在路边的万站长打声招呼,都没时间了。班车到了县车站就听去省城的夜行班车的售票员大声嚷嚷:“这是最后一班了!再不走就只有住饭店了!”余校长便拖着叶碧秋和一大包行李挤上去。还没坐稳,客车就开动了。
余校长对只顾想心事的叶碧秋说:“这些客车简直是接你的专车。”
夜行班车上全是到省城进货的小商小贩。那些人在街上叫喊惯了,声音非常尖锐,而且闲不住,眼睛盯着谁了,就想与谁说话。因为是最后上的车,车上的人又不愿意对号入座,余校长与叶碧秋只能分散坐下。
车上的人越吵,叶碧秋越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靠窗边的女人就说:“你这样子像是从界岭来的。”
想不到叶碧秋硬邦邦地迸出几个字:“我就是界岭的。”
女人来劲了:“你这样子很机灵,哪像是界岭的女苕。”
叶碧秋说:“我妈就是女苕,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坐在后排的余校长怕叶碧秋惹事,连忙打圆场。那女人觉得没趣,便主动调换座位,让余校长和叶碧秋坐到一起。
一出县界,夜行客车上就安静下来。
余校长困了,他要一直盯着车窗看的叶碧秋也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校长忽然听见,明爱芬在耳边不停地唠叨。他有些不爱听,又不能不听。明爱芬在说张英才和被张英才拿走的转正指标。她说,张英才一去就是九里雾,十里烟,连人毛都不让你看见一根,早知这样,还不如将转正指标让给孙四海。余校长突然醒过来,哪里是明爱芬,是叶碧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似睡非睡的叶碧秋在问:“到了省城,能见到张老师吗?”
余校长说:“你还记得想张老师?”
叶碧秋说:“那次我掉到水塘里,是张老师救了我。”
余校长说:“好好的路不走,你怎么要往水塘里跳?”
叶碧秋说:“我看到张老师与一个漂亮女孩牵着手的样子,心里就发慌,想从旁边绕过,不小心滑进去的。”
此时的叶碧秋像被催眠了一样,迷迷糊糊的,问什么答什么。余校长问她见过张英才几次。叶碧秋半闭着眼睛说,张英才走后,学校放了三个寒假,两个暑假。估计张英才也放假了,她就悄悄下山,去找张英才借书看。五次当中,只碰上一次。但是,那天张英才的母亲正在骂他不知道报恩,邓有米那样周密计划,孙四海那样恃才傲物,余校长那样忘我工作,这三个人能一致同意将转正指标让给他,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否则,他一辈子也进不了大学。她听到张英才像是哭了,哀求母亲不要再说了,本来心里就一直难受,还要天天听她的指责,在家里都没有个人尊严了。叶碧秋不敢进屋,在他家附近的树下坐着等,不一会就看到张英才背着背包冲出来,骑上自行车,不知去哪儿了。
下半夜,车上的人都睡着了,叶碧秋的话像梦呓。
余校长明白,叶碧秋暗恋上张英才了。
余校长由此想到,再过几年,余志也大了。到县里读高中,自己还能支撑。如果高考落榜,回到界岭,谈恋爱到结婚成家,负担也不算大。真的考上大学了,不说每年的几千元学费,单单每个月要吃要喝的生活费,就算将自己少得可怜的工资全给他,也还相差甚远,这个压力要比界岭小学的担子重许多倍。这么多年,余校长养成了习惯,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可夜行班车像只不倒翁,晃几下,又把他的思绪晃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他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迷茫,还情不自禁地嘟哝,责怪明爱芬,手一摊,脚一伸,一口长气出尽之后,随随便便就将夫妻俩的责任全推给了他一个人。
早上七点,夜行班车到了省城。十年前,余校长曾带着明爱芬的病历,来省城求医问药。他以为自己记得路,下车之后才发现当初的记忆毫无用处。余校长不敢大意,按照王主任信上留的电话号码,用公用电话打了过去。王主任一听余校长亲自送人来,并且还是张英才在文章中写到的叶碧秋,非常高兴,要他们在原地不动,他亲自来接。等了大约五十分钟,王主任自己开车,和他那穿着孕妇衫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