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的雪继续下着,满堂风穿堂而过,带起的屡屡雪花沾染了两人带血的衣襟,久战之后两人都到了瓶颈。已经力竭,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一个想走,一个想杀,你来我往,步步紧逼,真气耗尽,现在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耳边传来的一声爆竹响,抬头看到那个大大的血色骷髅头的信号,血衣使艰难的张了张嘴喃喃道:老六追一个小娃娃,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大哥他们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这血信令已经多年未用过了,不行,一定要速战速决,赶快去和老六汇合支援大哥他们,猛拍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血雾沾染了赤色刀背,修罗刀仿佛像活了过来一样,刀背上的道道纹痕根根发红,刀锋之上的血芒吞吐缭绕,气势惊人。老吏眼神一凝,看到这位血衣使已经使出拼命的绝招,关乎到生死存亡之际,老吏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双手依次点在自己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神阙穴,按照暗狱的真气独特运转之法强行激发自己的最后那股潜能,顿时从丹田之内喷涌出的真气慢慢覆盖全身,真气的高速运转让皮肤变得滚烫,浑身上下泛起阵阵白雾,双目之中精光闪现,体型生生拔高了一寸有余,驮着的背也不在佝偻,仿佛回归了壮年之时一样,手中水火棍一抖,风声荡起的雪花拧成一条线激射向对面的血衣使,到了血衣使面前瞬间消融于空气中。
两个人都在不断地积蓄着力量,同一时刻,不再犹豫双双挥刀挥棍激战在一起,刀棍交击的清脆声在寒冷的冬夜里响彻了破庙,声音绕着庙里剥落了红漆的柱子回荡在房梁之上。终于在某个时刻,金石之声戛然而止,从屋顶的破洞往下看去,两人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柄血刀从老吏的腹下横贯而过,而老吏的水火棍也点在了血衣使的胸口之上。血衣使蠕动了一下嘴唇说道:最终还是结束了,这么多年,你是我遇到过最难缠的对手。一路好走,之后永无江湖。说完转身往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缓缓的说道:是啊,一路好走,之后永无江湖。还没走出两步,血衣使跪倒在地上,额头之上冷汗涟涟,血水顺着嘴角慢慢的淌在地上,什么时候?血衣使虚弱的问道。身后老吏喘了口粗气道:期门穴、章门穴、商曲穴、肺俞穴,此四处皆为死穴要害,你我激斗之时被我点中,现在你已经心脉尽断,一路好走。血衣使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伸手抓向门口的方向,低沉的说了一句:我不甘心啊。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而亡。
直到这个时候老吏才松了一口气,艰难的挪向旁边的一根庙柱,慢慢的坐下身子,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筒,把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颤颤巍巍的放入小竹筒中,老吏身旁突然多了一只灰蓬蓬的老鼠,轻轻的用头抵着老吏的靴子,发出吱吱的声音,看样子甚是亲昵。老吏摸了摸老鼠的后背,叹了口气对着老鼠说道:地老鼠,老伙计,最后在帮我做一件事吧,把这个竹筒带回暗狱之中,从此你就想去哪就去哪吧。至于甄溪,暗狱在我死后会照顾好她的,去吧,此事刻不容缓。地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一口咬住小竹筒,迅捷的消失在庙角的阴影里,老吏一个人独靠在斑驳的柱子上,手中拿出一块玉佩和一尾梳篦,其实老人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之前是为了国之大事,一直心中有股信念在支撑着他,现在任务完成,之所以还有一丝回光返照的模样,是为了自己那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孙女,这辈子丫头太苦,自幼父母双亡,自己的老伴走的也早,从小是爷孙俩相依为命,拉扯多年,好不容易到了豆蔻年华,老人慢慢开始享清福了,因为逍遥游的线索在江湖上横空出世,暗狱不得已才请出玄部制使的水火吏,请他出来主持大局,老吏耗时半年,多方查探,终于得到关键线索,没想到最后杀出来的是血衣楼的人,连番苦战,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老人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道:老伙计,我尽力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帮我照顾好甄溪,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呼吸声也不断的加重,老人最后喃喃道:甄溪丫头,爷爷答应你给你过生日的,爷爷办不到了,这块玉佩和这尾梳篦爷爷是送不到你的手里了,以后没有爷爷的日子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失。抬头望去,老人已没了气息。
京城的小院里,有间房屋里在此时还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在那方木桌前,还坐着位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说话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时而望着烛光,时而望着窗外,眉宇间带着几分焦虑。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
爷爷怎么回事嘛,说好的今天过生日一定会回来的,到了现在还不见人,一定是跟佟伯伯又去喝酒去了,这两个老酒鬼凑到一起,连自个孙女的生日都忘了,明日一定要找佟伯伯算账。说完,小姑娘又双手托腮盯着烛光,时而望向窗外,等着自己亲爱的爷爷归来,顺便还在期待着爷爷带给自己的礼物,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困了,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想来是梦到爷爷带着礼物给自己过生日了。远在千里外的老人是否还能感受到孙女的思念,老人早已僵而不倒,盘膝而逝。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在建康城一处宅院处,远远看去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推门一进,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那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还有大假山、古戏台、玉玲珑等古代园林的杰作,都使人留恋往返。特别是那饶着围墙屋脊建造的雕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似的,更令人感动不已。
任谁也想不到建康城之中还有如此气派之地。从外观看去和其他宅院并无区别,进去其中才能发现别有洞天,领略到别样风光。在一间朴素的厢房之外,大门敞开,却不知为何连光线都透不进去,那般空洞仿佛连光线都能吞进去,就在正堂里,坐着一位身穿黑色衣衫,衣衫之上烫金画狮,老人身遭光线不能映照,给人一种错觉,连光线都能被老人吸附在身上,阴影里,有只老鼠慢慢的蠕动出来,三两下爬到老人身旁的茶桌之上,口中吐出一个小竹筒,然后伏在茶桌之上一动不动,甚有灵性,仔细一看,正是在破庙里的那只地老鼠,老人徐徐睁开双目,问了句:甄崖子人在哪?地老鼠匍匐在茶桌之上的身体瑟瑟发抖,低低的吱吱着,老人好像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嗯了一声,说了句:下去吧,守护好甄溪,有什么问题速来跟我汇报。地老鼠朝着老人做了个朝拜的姿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老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老友,甄溪也是我孙女,我会好好地照顾她,让她这辈子不受人间疾苦。至于你的仇,我佟某哪怕是拼上性命也会替你报仇。炎凰,去孤不渡,后山山神庙,把甄制使带回暗狱,厚葬。
身后的黑暗里一阵蠕动,有人离开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