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的话不免令我心头一颤。参照她年纪,是与丽恩同时代的人,可能比她还年长许多。打从刚才起,老妪查看深孔时就赞不绝口,即便言辞间称呼对方为走狗,但她实际对黑水仙的实力相当认可。而今她敏锐地嗅出,我身为骁鸷,或许在今生前世中认识她,不由得立即改口,并笑迷迷地开始了试探。既像在佐证自己的看法,又像心底有话要说。
“适才你说打出深孔的那人,所使的手段叫花飞魄,对不对?”老妪爬出朽木堆,朝着矿坑深处缓行,边走边叹:“在那时我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那个人?而今再看你的表情,显然是我迟钝了。既然经历过闻名遐迩的雾龙牙岛事件,又怎会错过她呢?你俩认识并有了交集,哇殴,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保留下花飞魄这个名称,果然愧疚得很哪。”
“见过,但并不熟识,那只是短短几个小时而已。”我竭力压抑心头激荡,尽可能装得面色从容,说:“正因如此,所以听别人骂她是走狗,心头多少有些不快。”
有关这个老婆子,是迄今为止我所遇上的人里,知识面最广博的一个。她与红隼虽不肯吐露自己底牌,但必然与三个地底世界存在着广泛联系,若不是单干户就是隶属其中之一。丽恩是知名的西兰花女士,在极暗世界中恶行累累,杀了许多人,她又岂会不知?冲着她的口吻,无不暗示出自己与她很熟悉。那么,倘若我能保持理智,没准能从她嘴里获悉更多秘密,如此一来也不必再去寻找编号h1-092的磁带,玛德兰那段虐恋今天就会找出答案。
然而,这种试水具有极大风险性,丽恩固然已经惨死,但玛德兰仍逍遥在世,而且现在暗世界正在查他。我不想雾龙牙岛造成的麻烦再次重演,因此只能按下不表,静待时机。
往回走出二十米,搬开挡道的焦木炭,脚下一垮人旋即摔入臭水池中,尸脂油花奔涌而来。继续往前划游了几步,衣服与脏水相接部分,凝结起厚厚一层白垢,我与老妪已然抵近一条逼仄走道。这里除了外观与魔魇中不同,但该有的,例如烂到没了外形的尸骨、成百万吨坍塌的土方、被烧融混杂进乱石里的金属条等等,一样不差的,正横七竖八挡在面前。
老妪许是嫌脏,攀着杂物爬上泥山,问我要过烟后独自吞云吐雾起来,以驱散沉积的腥气。这是片小坡道,正处在地质塌陷的边缘地带,如同地震后房屋四壁的残垣,属于相对稳固的破墟。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胡来,依旧紧贴石壁逐寸逐寸移动。就这样翻过几个拐口,来到一片暗不见底的深渊前拧亮头灯,环顾四周之下,很快找见自己头顶上方三十米处,布满蜂巢般的地质气泡带,其中一口,便是我曾拍下这幕炼狱情景的窟窿。
“你来辨一下,这是不是油气站小孩丢的。”背后传来老妪的声音,她从水中捞起一顶红色棒球帽,那正是尤金过去戴在头上的。不过老妪嘴里说着地点没错了,俩眼却盯着窄道另一端,我正想发问,她往我肩头一跳,指着黑暗尽头,道:“小家伙下来的泥洞,应该在窄壁的更深处,既然地方都到了,索性过去看看你所说的那间有门的屋子是怎么回事好了。”
我问她是靠什么来辨路的,老妪说通过观察水形,这片四阶在塌方后不久,地下水就渗了进来,塌陷后整片地带形成个勺状,故而积满臭水,溢出的部分就沿着深渊被排往更深的地底。这亦表明,活水有源头,只需观测缓慢流向,就能轻易找对路。不过,老妪问我有没有仔细查看过尸骸,我感到很突兀,刚想发问,她却摆手说不重要,看与不看都一样。
“我对这对狗男女的事丝毫兴趣都没有,咱们还是快些去寻找科西塔小姐走过的口子。万一红隼需要策应,也能及时帮上忙。”我将她驮在肩上,一步深一步浅艰难前行。
“这不正在找么?你也说过科西塔小姐出现在琥珀巨晶对面时,与你被她打晕相隔了将近半个小时。她为何耽误了那么久?正因为这里地势遭到严重破坏,造成矿山气脉断了。所以她需要用其他方式来逐步还原,那就是问鬼!”老妪蹙紧眉关,不住生疑道:“而这种事,旗镜师与黑水仙都办不到,莫非此人也是名骁鸷懂得入弧么?若如此那就太厉害了。”
“问鬼?那是什么?是像某个流派懂得审讯素魂们么?”我指着远处白花花的漂尸问。
“停,停下!”老妪忽然喝住我,指着侧边一片乱石,道:“就在这,没错了!”
此地是拐口窄壁的根部,再往前就被乱石填堵,显然已无处可去。而她手指的方向也是同样地貌,只是高出了水面几尺罢了。将老妪放下,我手脚翻飞窜上垃圾山,只见有道裂缝爬在破墟上,伸手去探勉强能挤入胳臂,反正不论怎么看都不像个自由出入的角落。
话虽如此,但顽石背面不住有阴风透来,这表明如若懂得缩骨术,能挤得进去,对面有着另一面密闭空间,而且面积不小。老妪挥手让我退开三丈,掏出旄旗紧握在手,只听得一声喊,墙面就像被无形大铁锤甩了个通透,深陷下去一大块,接着又往里继续推进几尺。随着她持续发力,不消半分钟,破墟上冒出个花飞魄般一模一样的深孔,足有三十米径深。
“愣着干嘛?还不快进?这个深孔撑不住多久,立即就会消踪!”老妪狠踹了我一下屁股,自己像阵风般闯了进去,我紧紧尾随,伴着她下到一片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之地,再回头去看,远处的孔口已缩得只有风扇大小,眨眼间将来路重新封堵起来。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难道山石是活物么?”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由高声叫道。
老妪擦亮旗尖上的绒毛,微光透了上来,映亮她那张绿惨惨的脸,显得既神秘又可怕。我猝不及防撞见,脚下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急忙拧亮了头灯。然而,更怪的事紧接着发生,那就是冷光束立即被黑暗吞噬,什么都照不了,活像当初吕库古阴宅楼廊故事。
“叽嘻嘻嘻,原来竟是这样!”老婆子的话音如幽灵般在四周回荡,大笑过几声后,半空中忽然炸起一片核弹爆炸般高亮白光,很显然,她投掷出一枚尖椒玻璃泡。我全无提防,眼前窜起成百上千只蛾子乱舞,直至压缩空气燃烧尽一半,才勉强缓了过来。
“怎么一声不吭就随便甩泡,好歹你让我知道一下,懂不懂规矩?”我侧过身避开光亮,不由暗暗生疑,问:“我没见你带着枪,也没带散物,雷鸟甩出去后,你是靠什么点燃的?”
“年轻人,雷鸟就是手雷,怎需得如此麻烦,你自称甩过许多,怎会不懂它该怎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