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毛糙石面之上,我紧追着迪姐快步而去,当迈过七号娇室,却见她依旧留在盐井底下,背靠在隐秘的监控录像室大门,充满倦怠地抽着烟。由于她陷在一片昏黑中,整张脸又被长发覆面,难以看清表情。猛然间我产生了一股寒意,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你不是要找艾莉森沟通么?”我试着轻唤一声,朝她慢慢走近。让我带着宵草樱刃下来,是迪姐在返金线中定下的谋略。她演红脸我演白脸,目的就是像挤牙膏般将男子仅存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尽管我将所有惨烈状况都预料到了,但当下去牢室,依旧被血淋淋的一幕惊得瑟瑟发抖,她的行事作风如此残忍暴虐,比起半屁股大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人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她们有的机智聪慧;有的神秘莫测;有的充满魅力;但同时都隐藏着毒辣的一面。”原以为我换了身皮,大概能搞懂她们的心理活动,结果却比起男儿时愈加迷茫。从迪姐放任天竺菊雨夜大战去死,以及坐在山庄池子里所说的话,都让我见识了她极端的一面。不论平素里她展现得怎么理性,都难以掩盖心中的愤懑与扭曲。
“你还好吗?干嘛不上去?我已按你的想法,将刀的秘密转弯抹角告知了他。”
“别碰我,你这该死的!”手指刚触到她的肩头,迪姐迅即暴跳起来,她愤懑地扫了我一眼,泪花噗哧哧滴落。望着自己那双颤抖不已的手,她呜咽道:“太可怕了,我怎会干出这种恶行?都是你害的!我的行为简直形同畜牲,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好。”
“dixie?你到底怎么了?”我被如此反常的她惊得步步后退,想要立即拔腿窜走。
“因为你,我这辈子都完了!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恶魔,那是更改不了的本性!而你却只想用屁股对着我?以逃跑来答谢我么?”她长吁短叹了一阵,抹干泪水,忽然换了张笑脸,说:“别怕,我刚才太紧张,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现在好了许多,陪我雨中散步走走吧。”
“也好,你确定没事吗?”我胆战心惊地随着她缓行,绕过层层叠叠正在跪拜的莉莉丝们,又跨过门槛越过空地,走进了钟楼下的鹿血滩。两只公羊正似睡非睡坐在一块抽烟,见我俩进来只道是换岗,便欠了欠身走回道场,将诺大的空楼留给我俩相处。
“适才,我见你凶巴巴的样子,是真打算杀了药店老板,还是做场戏演给他看呢?”贴墙坐下后,我点起支烟,心有余悸道:“我设想过许多惨状,但如此血腥怎么都没想到。”
“药店老板的谈吐口吻,以及他拖沓的作风,实在叫人很生气。在我的日常工作中,总会遇见这类人。他们深以为这是一种睿智,一种魅力,却从不曾想别人会有多厌恶。你说得对,我善于跟随别人微笑而微笑,吃惊而吃惊,但我该怎么办?这就是工作。所以,又遇见这种格调的人,我怎会不想杀了他呢?然而,纵然那么想恐怕我也办不到,能杀得了这家伙的,只有创造出他的那个人。”她摆摆手拒绝我提来的烟,搓揉着脸哀叹起来。
“那怨不得你,他就是如此得不配合。”我用小指挠了挠她的手背,问:“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已成了气候,听着,苍露鹡鸰是所有鲈形虫中最厉害的一种,哪怕是遗漏半根头发,一块头皮屑,他都能复活。随着每次被斩杀,他复原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所有惨痛、哀怨以及恼恨的过往,都被保留在记忆里。假如我至始至终与他纠缠下去,最终死去的人多半会是我。苍露鹡鸰的报复心理尤其强烈,一旦视你为死敌,便会不知疲倦地追击,直到将你干掉为止。”她抬起丽眼,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问:“怎么,你现在感到害怕了?”
“是啊,我怎能不怕?对他施加毒害最多的那个人,就是我啊。”我打了个寒颤,答。
“别担心,与之交流下来,在他身上我丝毫感觉不出有任何恨意,他甚至感叹,若能比起康斯坦丁更早认识你,也不会有那么多心理包袱,将自己搞到人不人鬼不鬼,他暗恋着你。”
“被他暗恋,那还是算了吧,”我佯躺在迪姐的怀中,问:“其实,你俩在底下争斗时,我担心有失,始终趴在弹子门前偷听呢。起初你俩还能正常对答,为何会忽然大打出手?”
“你不知道吗?居然还有脸来问我?”猛然间她变得怒气冲冲,扬手就是一记大耳刮子扇将上来,我尤避不及,半侧脸庞火辣辣地痛,右耳也被打得有些失聪。迪姐一把掐住我细长脖颈,叫骂道:“我问你,为什么随随便便给他碰?别给我找各种理由!”
“那是在我陷入混沌后,被他趁机钻了空子,而当回过神时,就已经被他奸污了。”回想连日来的种种郁闷,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弦,热泪滚涌而下,便抓起她另一只手移到自己脖颈前,说:“我不想多找借口,那样是在自欺欺人。自从药店老板被绑来道场,我和天竺菊对他施加过许多毒打,头脑中总会浮现他几近休克时的模样。我下不去手,心头全是对他的愧疚,而他好似被我俩打开了天窍,居然在拷问中诞生出无穷的乐趣。因此明知会被侵犯,我俩也不愿多做计较,与他遭受的苦难相比,那些皮肉上的事,甚至抵不上补偿。”
“傻妞,有些事是敷衍不得的。你可知道,自己远不是被邪术化形那么简单么?事实上你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女人。任由鹡鸰乱来,你那么年轻,稍不留意怀上孕怎么办?难道你想产下一大堆小蜘蛛或者怪胎么?”迪姐悲愤地松开手,自顾自点起支烟,说:“我当然也猜出大致原委,但就是遏制不了怒火。我只要求男性的你能平安归来,这难道很过分吗?”
“我也知道风险,但dixie,你可曾这么去想?在我之外有你这样的人。但布雷德利呢?有谁惦记他?大长老多半打算将他用作活祭。两者相比,我太幸福了。”我趁势抱住她脖子撒欢起来,道:“说句心里话,在你之前,我从没正经地谈过一次恋爱,你可以称得上是我的初恋。你所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温柔,而且还有一份浓厚的安全感,你既像是我的老姐又像是我早逝的老妈,同时又是挚爱的女友。我无法想象,若是失去你,我该怎么办。”
听完我的话,她的脸上并未绽放往日的笑颜,而是背起手绕着鹿血滩焦躁地打转。
“醉蝶花,我出大问题了!将药店老板迫害至深,我居然体会不出任何罪恶感,好似自己原本就从事折磨人的工作,干得得心应手,甚至还诞生出一种满足。直至走回石阶,才幡然醒悟,那是个惨遭不幸的可怜人。我怎会变得如此凶残呢?”她心烦气躁地走上前来,探出阴爪割破腕子,蘸了一点黄酱凑到我鼻翼前,说:“你来闻闻,就是这股气味,腥臭难当!原先我以为是无耻之徒身上散发的,启料它竟源自我身上!我已完全成了个变态怪物!”
“除了断手断脚,在我看来,能被你折磨也算是一种荣幸。”我将迪姐深拥怀中,摩挲着她的湿漉长发,说:“之前我也一样啊,也许是想表现得专业,结果弄假成真,人再也收不住性子,恶念滋生并掌控了全身,事后会感到无比害怕,大致就是如此吧。”
鸳鸯茶曾说,真爱的至高境界便是恋而不谈,我体会到了。在激吻中迪姐重新化为了之前娴静的她,我也沉浸在瑰色中,一切仿佛回到了没有发生之前。待到理顺心情,我抓过她腕子使劲嗅了嗅,的确有些刺鼻,但绝不是恶臭,更象某种我过去熟悉的气味。
“在魔魇里,乔曼的尸身站立起来,拧开把手出来前,裂成一地的虫豸,立即爬得无影无踪。你觉得它是什么?”我焦虑地朝道场方向扫了几眼,问:“一会儿又该怎么对她说?”
“不论是苍露鹡鸰,还是食尸蚂蝗,都是十分古老的左门妖法,它沉暮得就像中世纪乐章,你或许听过曲调,但想不起记载在哪些古本里,情况就是如此。潜意识里告诉我,男孩尸身留在井下会出大事,它应该是一种菌株,犹如来自地狱的霍乱,总之大长老给艾莉森画了张大饼,许诺男孩将会死而复生,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也许是她险恶的布局。”
“尤比西奥也说过同样的话,走吧,让我们将隐患全部革除,以免造成进一步的破坏。”
五分钟后,当我俩重新走回道场,众女正三三两两坐在大厅各处,而神龛仍围着黑色帷帐,威廉姆斯说通常情况下,祈拜都是十分灵验的,与盈月圆舞那样,花不了几分钟。然而这回很不寻常,她们吟唱了一小时,紫气仍没有升腾,所以暂且作罢,过段时间再试试结果。
“你烦不烦啊?每次只要过来就与我说乔曼的事。我家男孩碍着你什么了?你干嘛总跟他过不去?”几句话照面,本就不爽的农妇立即板起臭脸,指着我威胁道:“我警告你,别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若再不闭嘴,咱们最后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我只是建议换个场所安置,并没说弃他而不顾。”乔曼是艾莉森的心结,哪怕过去关系融洽时,但凡说起最后总搞得很不愉快,农妇知道魔魇里自己的结局,但她显得毫不在意。
“你眼瞎了?没见别人四下纵火吗?我干嘛要将他安置在底下,你不明白吗?那是因为哪怕女神峰化为一片白地,地窖也是最后才遭殃,到那时我早死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艾莉森双目一红,抱着脸哀伤不已,说:“你经历过十月怀胎吗?你有自己的小孩吗?你参加过亲人葬礼吗?你有为别人做过一次早餐吗?醉蝶花,你什么都不懂,只是个黄毛丫头!”
“艾莉森,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能体会,我也曾经是一个母亲,我的男孩罹难时年仅七岁。”站立一旁的迪姐悲恸不已,她向我使了个眼色,这种场面我应付不了,还是忙自己的去吧。说罢,她紧挨着农妇席地坐下,捧起对方的手,缓缓倾吐起自己的不幸来。
接着又该干什么呢?似乎有无计其数的事要做,又全然没有方向。我按照礼貌者的要求,照例给小老汉去了个电话,告知了当前进度。随着时间流逝,他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此刻正率领着大队人马移师斯巴达周遭的大回避场。我的话只能激起博尔顿更大的不满,倘若我此刻站在世界之子堆里,必然会被他喷得满脸唾沫星子。不过,谩骂终究解决不了问题,沉吟片刻后,他说再放缓一个小时,但早晨九点前,不论如何都必须给到他确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