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青州府下辖的周村,本就是山东著名的丝绸之乡,百姓之中多有从事桑蚕为生者,一如东南的湖州。只是限制于资金,这些丝户的规模都很有限,产量不高。缫丝是一件极辛苦的事,土法缫丝产量上不去,人也很辛苦,到缫丝时,全家人都要动手,没日没夜赶完为止。
蚕茧只能卖给茧行,或是卖给买办,得价极低。若是自己缫丝,一来速度慢,二来也不禁放,略放即黄,难以发售。虽然丝绸已经不像过去一样,为中国商人所垄断,海外丝业发展的快,且有后来居上的态势。但是这一行的利润,依旧很高。只是利润要么在茧行,要么在中间商手里,养蚕的丝户固然得不到好处,官府也没有多少税收可以拿。
但是今年,周村的情形,变的不一样了。村里缫丝最利落的女人,就是李嫂。她家的人口不算多又没有男人,但是每年到了收丝的季节,却总是可以拿出最多的丝,到丝行里换银子。虽然因为熬夜,她还不到四十,眼睛就已经不大好用,但是看着自己缫出的丝,能给两个儿子娶上媳妇,她也就心满意足。
今年,她打算再给小女儿置办一份嫁妆,自己最后的牵挂,也就没有了。可是不等到缫丝的时节,她就发现,村子附近,来了一群外乡人,在一块土地上折腾着造房子。最为可疑者,这里面还有好几个洋人。
山东因为闹过拳,对于洋人颇为敏感,她小心的问着村里的妇人“这里,是不是又要盖教堂了?”
儿子在衙门里当誊录生的三婆,颇有些烦躁的抽着烟袋“要是修教堂就好了。该杀的巡抚,他修的不是教堂,是工厂!俺家三小子跟俺说的,咱们这里,要办工厂,这还有没有人活的路了!”
“工厂?啥工厂?”
“还能有啥,缫丝厂呗。说是抚台从一个啥简什么的洋女人那里,买了泰西的机器,在咱们这里办缫丝厂!以后所有的茧子,只允许卖给官府,官府缫丝之后,销洋庄。那机器听说吃煤吐烟,一开起来山摇地动,就像妖怪一样。机器缫丝的速度,比我们可快多了。要俺说,这厂子不能让它开起来,如果工厂开起来,咱们可就没饭吃了。”
李嫂等几个妇人,都是靠缫丝吃饭的手艺人,听了这话,全都点着头,表示同意。但是对于怎么关闭工厂,却没有好办法。毕竟工厂那里有洋人坐镇,自从闹拳之后,山东对于打洋人的事很忌讳,一不留神就会被定为拳民,那是要死全家的。
三婆道:“不怕,俺们晚上,悄悄去那附近放把火,洋鬼子晚上不在,只有工人守夜。不至于沾上拳的边,不怕。只要烧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知道厉害,就不敢再在周庄建工厂了。俺们这片几辈子都是靠手艺吃饭,不能让洋人的机器,砸了咱的饭碗!”
作为安善良民,李嫂对于放火,还是颇为恐惧的。尤其一想到,吃了官司,要捉到衙门里枷号示众,脸面可怎么丢的起,就更有些犹豫与怯懦。但是比起犯法,她更害怕,自己的女儿没有撑场面的嫁妆,整个村子的女人,砸了饭碗。
女儿小英不在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嫂的男人在毓贤治山东时,因为被人说成强盗,给站死了。两个儿子成亲之后,分家另过,再没有旁人。
一想到晚上要去放火,李嫂的心就紧缩成了一团,手忙脚乱,一个白天手脚不停,却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等到天色傍晚时,小英才从外面蹦跳着回来,一进屋,就把几枚金洋放到了桌上。
“娘,这是俺挣的钱,赶快收起来。”
李嫂没有碰那些雪白的银洋,反倒是把脸沉了下去,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拿回这么大一笔钱来,并不是好现象。她严厉的问道:“你去干啥了?娘的眼睛不好,你是知道的,不在家好好干活,去哪疯了?这钱,又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