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问的,莫非是北平军误杀乌桓商人引发的那场血案?”
“正是。”
卢植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踱至窗前负手而立,雄伟如山的身躯颇有些落寞,长叹了一口气,“伯珪(公孙瓒字错了。刘伯安(刘虞字在幽州对北方异族推行的怀柔政策,近些年已取得不错的进展,我们汉人与乌桓、鲜卑等异族和睦相处,上谷胡市通商使大家都能从中获利,百姓丰衣足食,这便是幽州为何能吸引百万流民前往定居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伯珪想通过对异族人的强硬手段在北疆树立自己的威信,既没有看清形势又未曾顾及幽州百姓的意愿,将众多本可安居乐业的百姓拖入战争泥潭,可谓愚蠢至极。归根结底,还是他的性格使然,他太好战!”
卢植的语调中,有几分沉痛和伤感,公孙瓒与刘备一样都是他的弟子,卢植当然不希望看到公孙瓒误入歧途,至少在他看来,公孙瓒与有大汉皇室血脉、且在幽州深得汉、胡人拥戴的刘虞交恶,正是误入歧途的表现。
要知道,卢植对军事才能出众的公孙瓒曾寄予厚望,现在北平太守的作为,让他失望不已。
阿牛感觉到了卢植略有些悲凉的心境,脱口道:“我想公孙瓒未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目前皇帝遭董卓挟持,山东诸侯各自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希望趁此机会创下一番功业,甚至取汉室而代之,北平太守如果没有这样的想法,反倒有些奇怪。
公孙瓒要想走上争霸天下之路,将幽州置于自己的全面控制之下是第一步,而幽州牧刘虞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他是一位能吏,也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但却不是一位优秀的军事家,这就是北平太守唯一的机会!
因此,在阿牛看来,刘虞对异族人施以怀柔手段,公孙瓒便只能采取强硬态度;刘虞施行仁政,公孙瓒便在北平推行重典。每每与刘虞相悖,两人的行事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见得仅仅因为他好战,而是情势所需,利益使然!”
卢植浑身一震!
卢植以前却偏偏从未往这个方面去想,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所看重的公孙瓒,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虚心求学的弟子,羽翼丰满之后,公孙瓒已经有了极大的野心。
偏偏卢植知道,阿牛讲的这一切,很可能便是事实!
“按阿牛的说法,北平军扣留乌桓商人的货物,可能只是公孙瓒的一个借口?”
阿牛点点头,“恐怕是的,执行命令的北平将士或许真的以为那些乌桓商人是劫匪所扮,但公孙瓒却未必不知道实情。如若不然,为何事后刘虞证实了那些乌桓人确是前往上谷的商人时,公孙瓒仍拒不道歉,甚至不肯发还乌桓人被扣的财货?”
卢植面色再变,似乎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分辨道:“但这样一来,他的处境将变得十分尴尬,民间对他的评价势必会更低,且异族人与他势不两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
第一,打击刘虞。幽州牧刘虞调解未能达到效果,对他的威望和声誉势必有所损伤,至少人们会意识到,在幽州,刘虞讲的话未必有效,至少还有个公孙瓒不给他面子。
第二,趁机扩军,加强实力。公孙瓒在军事方面的眼光确有独到之处,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已经有过周密的考虑,游牧民族大多善于运动战,就算北平军在野战中讨不了便宜,只要凭城而守,乌桓人就无法对北平军构成实质性威胁。
阿牛听说,在张举、张纯叛乱平定之后,刘虞对幽州各部的军力有严格的限制,任何人都不得越雷池一步,公孙瓒的编制就只有万余人,想凭这点兵力争霸显然是不够的,即使私下招募,幽州府也不会承认其合法性,供给相应的粮草军械更属妄想!北平遭到异族人的攻击,给了公孙瓒一个扩军备战的好借口,或许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第三,提升自己的声势。虽说公孙瓒的强硬态度让许多爱好和平的汉人心生不忿,但任何地方都会有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尤其在幽州这样的地方,北方异族人不时劫掠我们大汉的子民,民间与异族人有血仇的不在少数。公孙瓒的作为,正好迎合了那些人的意愿!”
一口气说完后,见卢植沉默不语,某城主心下不禁有点忐忑不安,毕竟公孙瓒是卢植的得意弟子,这样当面讲别人坏话貌似很不礼貌,“阿牛只是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这番胡乱分析难登大雅之堂,公孙太守未必便是这样的人,还望先生勿怪阿牛轻狂。”
卢植定睛打量了某城主几眼,似乎从未认识阿牛一样,苦笑道,“我低估了阿牛,虽说一直以来都知道阿牛非同寻常,还是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见地。直到此时,我才可以肯定地讲,凤翔的成功绝非幸致!”
阿牛老脸一红,这番见解其实并非他一个人的功劳,庞统功不可没,但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某城主还是无比坦然地独吞了这份荣誉,“唔,反正卢先生也不知道历史上的庞统有多牛叉,今天还是不要再给他更多刺激,我就勉为其难地。。。”
了解到卢植对幽州情势的想法之后,阿牛心下一松,今天来找卢植私下喝酒,除了联络感情、告知秘密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一旦接到幽州牧刘虞的邀请,凤翔就将派出精兵猛将进入幽州,挥师与幽州之雄公孙瓒一决雌雄,在此之前,阿牛必须先跟卢植交个底,即使不能得到他的支持,也要得到理解。
毕竟,凤翔城即将面对的对手,是卢植的弟子!
要知道卢植虽然定居凤翔,并一直为凤翔城的发展尽力而为,却从未正式出仕。对这件事情的处理稍一不慎,很容易使卢植心生嫌隙,严重者可能导致其离凤翔而去,若真的走到那一步,这将是一个难以挽回的重大损失。
阿牛无法忽视卢植对此事的态度,瞒天过海、待生米做生熟饭后再告诉卢植显然不合适。
若非如此,某城主这次来洛阳之前,也不会和庞统躲在城主府里,绞尽脑汁死命地把公孙瓒往坏里想,将公孙瓒描绘成一个“自私自利、不顾民族大义、不顾百姓死活、对大汉朝有不臣之心”的大恶人,那么凤翔“替天行道”之举,貌似比较容易让卢植接受吧。
所有的铺垫完毕,阿牛开始直奔主题。
“先生,可能在不久的前来,我们凤翔的一支部队会前往幽州。”
卢植虎地一下转过身来,高声道:“你准备插手乌桓人与公孙瓒的冲突?”
阿牛点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咱们凤翔城的部队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北平军?”
“是。先生应该知道,凤翔与乌桓族的塔兰部落有着长期的贸易往来,我们从塔兰部落那里购进上品战马,转手倒卖给东海糜氏获得巨额利润;他们从凤翔得到大量急需的粮食、武器等物资,大家各取所需,这份贸易合作对凤翔十分重要,阿牛认为不容有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迫使凤翔不得不出兵幽州。实际上我对凤翔军能否在北平军那里讨到便宜,一点把握都没有,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我绝不愿意让凤翔男儿碰那颗硬钉子。”
阿牛耸耸肩苦笑着,毫不避讳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告诉卢植,虽然颇有些无奈,但阿牛的言谈举止无不说明,凤翔不得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