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爵卷起帘子,范进迈步进去,房间之内,陈设并不算多,但是选择和拜访的极为讲究。主人并不过分追求装饰物的价值昂贵,而着眼于摆设和品味。一看而知,属于那种极富有生活情趣本身也是吃过见过,真正有身份有底蕴的人居住的地方。正中端坐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员外打扮,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相貌与冯邦宁很有几分相似。
在那人身后,是一个博古架,而在博古架两端,挂着两幅画,一是指日封侯,一幅猛虎下山。徐爵向此人行个礼,就在那人的手势之下转身退出。来人打量着范进,两只鹰眼精光四射,在范进身上脸上反复端详着。
范进当初在凌云翼身边做事,与大人物打交道久了,对于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威风,其实已经较为习惯。即便今天真的面对张居正,也最多是有着偷了人家女儿之后的做贼心虚以及对老丈人的畏惧,其他的情绪谈不到。但是这个人的目光却总让范进觉得像是被毒蛇一类的动物盯上,即便房间里点着炉子也有火盆,还是一阵阵的脊背发凉。
于此人的身份,他此时已经猜个大概,多半就是冯邦宁的叔父,司礼监、御马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冯保冯永亭。
在北上途中,张舜卿灯前枕上除了婉转成欢以外,也把自己家族在京师的盟友向范进做了初步介绍。眼下朝廷中,江陵党是当止无愧的最大势力,整个朝堂上六成以上的官员,或是张居正的门生故旧,或是其亲信友人又或者正直理念的支持者。还有一些虽然牵绊没这么深,但也不会违抗相爷的心意,行事惟张居正马首是瞻。
而在这些盟友中,最为张居正看重,也是确保张居正可以拥有权力左右朝局的便是当今皇帝生母慈圣太后李彩凤以及眼前这位冯保。
他其实也算是三朝元老,在嘉靖朝就因为书法和学问出色,被皇帝称为冯大写而不称名。后于裕王府邸陪伴幼年万历,成为其童年最重要的玩伴,乃至穆宗升遐万历即位,登基大典上,这位大伴也必须站在御座之旁为年幼的皇帝壮胆。
张居正与李太后内外有别,想要维持关系,纽带就是冯保。两下的一切合作,商议,都需要靠冯保奔走传话,在三角联盟里,冯保掌握着沟通的渠道。
而其控制下的厂卫势力虽然不为张居正所喜,但是他们的情报搜集能力,张居正也必须借重。靠着他们搜集的黑材料,可以与朝廷上的大佬以及名门望族,做出各种利益上的交换,以确保张居正想要推行下去的政策,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作用。
如果说张居正代表了帝国的光明,而此人无疑承担了帝国的黑暗。所有首辅不愿为或不屑为的湿活,都为其一手承包。在他控制的诏狱中,亦不知有多少白骨,几许忠魂。
说实话,面对这么一个不能以简单善恶来区分的特务头脑,范进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即便吃定对方不敢真的弄死自己,但心跳还是略有些快,只是他做伪的功夫了得,表面上看不出来的。
冯保此时朝范进点点头,“范进范退思,范公子。广东南海小范庄人,最早出来,凌制军在广东行一条鞭法,折银代役,表面上是他的主意,其实背后是你的主张。后又现了个金鸡纳的方子,这方子不但广东用的上,京师也用的上,京里人也不是不生疟疾。最重要的,还是你在江宁搞的那个牛痘。去年的时候,武清伯家三位族孙染天花不幸罹难。若是你那方子能早点献出来,他们或许就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