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涉事官员,并没有具体点出姓名,有谁没谁,谁该算做涉事官员,谁又可以置身事外,这本身就是考量官员的认知。高拱当日风头最盛时,擅权独断,较之江陵尤有过之,以首辅而兼天官,国朝所未有。他把官员铨叙升转大权拿到手里,朝堂之上遍植私人。张居正虽然驱逐高拱,但是终究他要的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不想搞到人心惶惶的地步,所以于百官尽量保持不动。后来用江陵党替换了一些人,但是为了不制造恐慌,还是留用了大批高拱提拔的官员。从高拱退职到现在,一共也没几年,那些人的权势还是有的。有些人与高拱联系不深,张居正对他们不薄,他们也就舍高就张。也有一部分却是高拱心腹,从心里维护他的。这些人平日看不出来,这次却是个试金石。”
今天刑部的工作效率不高,按说眼下正是捉拿朱国臣余党,清理衙门内部的时候,刑部正该忙碌。可是人心浮躁,大家的心思都在这场庙堂争斗上,对于案件投入的精力有限,工作正经也没干多少。
刑部里参与过周世臣案的三名司官都已经外放,但是剩余司官不代表安全。如果朝廷追查涉事人员,谁也不敢保证板子不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
午饭之时,范进与侯守用离开衙门,到附近一家小酒馆用饭。郑婵已经离开了,她在都察院哭诉了一个多时辰,居然让不少正人君子为之慷慨解囊,光是捐款就收获了上千文铜钱。能从一帮穷御史身上搞到这么一笔钱,足见其表演功力。
说了几句她的事,侯守用就提起了眼下的朝局。他的品级太低,除非是大朝会,否则上不了金殿,于工作上也是听令而行。对于慈圣的懿旨略做分析,便猜出李太后这么做的真正用心是在排雷。
“如果说这个朝廷里最不希望高拱回来的,排第一的绝对不是张居正,而是皇帝与慈圣。当初高拱放言,十岁子何以坐天下,形同篡逆。穆庙待其恩重如山,可是方一升遐,他便口吐如此无君无父之语,万岁恨其入骨。这次驱高,陛下当然是满意的,慈圣那里也会支持。”
范进笑道:“恩师既然看得出这一层,又何必担心?早就该放开手脚施展一番,只要万岁欢喜,自然有似锦前程。又何必迟迟不见动作,连这次上本,都有些迟疑。”
“你年纪还轻,这里面的沉重还是不明白。这个天下虽然是万岁的天下,但不是说万岁想怎么做就一定能怎么做,更不是他讨厌谁,就真能把谁赶走的。就拿眼下这件事来说,其实也是在弄险。一旦朝堂上支持高拱的人多,万岁又该如何?总不可能以一人之力硬拗百官之志,寒了群臣之心。其实做官也是如此,我们在地方上任官,看上去威风八面,实际也是处处受制于人。不懂得妥协退让,一味刚强之人,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除非是海瑞那种人,事事亲历亲为,一坐官就断去七情六欲,酒色财气样样不动。那等圣人品性,普通人可是学不来的。”
范进点着头,“恩师说的是。不过弟子想来,周世臣案证据确凿,再加上周应甲多半要倒。四品棘卿都被斩落马下,谁还会跳出来么?”
“难说。为师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奇事怪事看的多了,很多时候本以为稳操胜券,也有可能被人反败为胜。有时以为一败涂地,却又能死棋肚里出仙招。所以为师教你一点,得意之时须防意外,失意之时不必绝望,看似无路可走的局面,或许也隐藏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