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骐的态度极是真诚,“家父不止一次说过,退思兄乃是个有为之人,注定是要有大作为大成就的。江宁这池浅水,困不住仁兄。兄长的前程不在此处,而是在京师。是以,若是在上元这地方损害了名声,于退思而言,就大为不值。本地读书人多,民风较北方浮华,心性上不够朴实。那些街面上的泼皮喇虎,靠着拳棒欺压无辜,其实最好对付。派几个衙役吓他们一下,就能老实好久。读书人不作奸犯科,却最是难对付。大家都是书生,这一点不说心里也有数,尤其是江宁这地方,读书人多,中举的人少。有些自负才情却又得不到功名的人,难免有些偏激,对于官府先天就有敌视心理,于官员也多有不满。千方百计找官府的把柄,找到机会就要大闹一场。于百姓而言,自称为民请命,实际就是跟官员过不去。这些人骂不得打不得,比起泼皮厉害十倍百倍,千万不能等闲视之,若是闹出破靴阵之类的事,就更麻烦。为了个小小的县令,就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啊。”
范进一笑,“怎么,有生员要与我这个父母官闹一闹?”
“这……只是听到些风言风语当不得真,只是清议也不能不重视。退思心中有家国天下黎民苍生,乃是大慈悲心,所做的事也是想为百姓造福,这些家父也是看在眼里的。日后考绩上,定会如实上奏,保证退思的好心不会被埋没。可是具体做法上,得好好想一想。有些人为富商所收买,说些违心之语,还有些人目光短浅,看不到退思的良苦用心,把你的好心当成歹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辈为官但求上报天子下安黎庶,原也不必要对这些言语太过在意,可是退思将来是要大用的人,要是闹到民怨沸腾,总归是不大好。你是好心不假,但手段上也得考虑一下,既要因地制宜,也要讲个循序渐进。事缓则圆,江宁这地方盘根错节,一旦操之过急,只怕适得其反。”
“不知大京兆看来,范某哪件事办的不妥,可曾与兄台讲过?”
“不不,不妥是没有的。退思做的每件事都是大好事,足为天下方面典范。就是有些事,步子太大了,其他人追不上。等到退思升转,后任不易接手。再者,就是有些制度,固然发自好心,但也要考虑实际。当日海笔架巡抚应天,曾下令借贷还贷皆要法办,一时间百姓大哗,田主不敢放债,百姓不敢还债。这样固然是把高利贷的路堵死了,可是也把百姓借贷之路给封住了。这样看上去是对百姓好,实则不然,大户人家不放贷,最多是少赚几文,穷人借不到钱,那可是要死人的。他们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铤而走险,那样于世道于百姓就更坏。”
徐维志道:“退思不是说了么,可以来衙门借贷啊!”
“那不还是与民争利?再说衙门的债不是好借的,债不能凭空借,否则无从追偿。只能以田土抵押,这样看上去,岂不是官府盯上了百姓赖以谋生的田产?再说,那些无田之人,又该怎么办?毕竟这些人,才最需要借贷救命。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有些人借贷之初,就是准备以妻女抵偿,或是赖帐不还,退思的官贷之法,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官府纵容赖帐刁徒。再说这抵押田土之事,自身也不妥当,退思博览群书,自知当日王荆公之失,不可重蹈前朝青苗法之覆辙。”
王士骐一来范进就猜到,他很可能是为自己撑腰,也可能是给自己提醒,代表其父王世贞,来向自己提意见,踩刹车的。
从派系上看王世贞与张居正不是一路人,不久之前王世贞还弹劾张居正的妻弟殴辱江陵知县一事,请求严惩。固然殴辱知县仗势欺人这行为很可耻,但问题是那是湖广的事,跟应天府没什么关系。这种跨越省份的弹劾,针对的究竟是张居正妻弟还是张居正本人,就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王世贞洁不算守旧派,更不算新派,如果硬说的话他是个逍遥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