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该死!然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奴才心里只知有陛下,不知有武庙。是以有什么就说什么,武庙当日向兵部索取宝船图纸,意图再下西洋,实乃异想天开之事,万不可为之。再者当今天下有多少国家,理应以礼部记录为准,不能任凭夷人信口胡柴。如佛朗机居然分为葡萄牙、西班牙,这多半是夷人编出来骗人的谎话。奴婢可不曾听说,有哪个牙行能自立一国。再者如英吉列、法兰西等等,与我国素无使者往来,连礼部都不知其所在,范进何以知之?想来只是听了那些夷人海商随口乱吹便信以为真绘制成图,实不足信,若因此一图就起出海之心,奴婢只怕虚耗民力于国无益。再者夷人狼子野心,于我国就有觊觎之意,我朝海防废弛,自守尚且不足又怎能开门揖盗,将强人放进国内。若是被他们看走了朝廷虚实,回国之后动起干戈,奴婢只怕当初好不容易平息的倭乱又起。”
“你说的朕都明白。”万历重又站起身来,在殿内踱步,“你也不用故意泼朕的冷水,朕不糊涂,不会像武宗那样妄想着造大船扬帆出海。太仓空虚,朝廷入不敷出,即使靠着张师傅用心维持目下略有盈余,也远不足以,这些事朕都是知道的,也明白想要恢复前朝那等规模水师万难成功。但是这大好海疆也不能撒手不管!这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若是就此荒废,大祭之时又有何面目去见祖宗?你说范进所画的图本不真,朕倒是觉得这图不错,这些国家若都是胡编乱造而来,哪能如此详实?像是葡萄牙、西班牙之说,朕也有耳闻,绝非向壁虚构。至于消息来源,林氏坐镇大员,与范爱卿又有……很深的交情,或许是她告诉范卿家的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万历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容,“朕听说这姓林的女土司貌如无盐,也真难为范卿家……为了大明,他也是不容易。”
范进这段时间出入会同馆,偶尔夜不归宿的消息,其实早就传进宫里,万历也有耳闻。明朝不是后世对于男女问题视如洪水猛兽的大清,在私生活方面非常开放。只要两下情愿,女土司和大明才子之间有点什么关系那叫丰流佳话,万历并不见怪,最多就是有点眼馋。
毕竟宫里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纸片人画饼充饥不能真刀真枪,多了范进画的漫画,万历心里对于能杀善战或是能在海上乘风破浪的成熟女性心里是有点想法的,于林海珊的相貌充满了好奇。
太后接见女土司,万历是不能出席的,只能由王皇后代为接待。但是侍奉的太监宫女总是可以通传消息,万历已经从负责回禀消息的太监那里了解到,这位来自大员的女土司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皮肤黑如煤炭,个子比男人还高,看着活像个山精,符合传说中南洋土人的相貌。这一描述彻底打消了他对于林海珊的憧憬,认定书上的一切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美女,对于范进的嫉妒此时已经变成同情加幸灾乐祸,并不想追究两人关系。
“我们自己不造船出海,有人愿意替我们镇守海疆,这是一件好事。先帝剿倭寇,也要讲个剿抚并用,海防废弛就需要民团效力,招安一路民团远比朝廷自己办水师合算多了。你看看,海上这么多国家,于我大明天威一无所知。若是将来大员的港口兴办开来,四夷来朝互通有无,我大明就如唐朝一般,与天下各国结交,朕亦会被尊为天可汗,这又有什么不妙之处?”
张诚跪下身子,目光转动。他知道,皇帝已经动心了。
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一支都想在自己任上做成几件前朝想做而未做成的事业,,未来可以青史留芳。尤其是万岁龙凤不谐,过剩的精力全放在白日梦上,现在有范进陪他织梦做梦,自然得到皇帝认可。
建功立业做千古一帝的梦想,加上土司林氏每年三万银子直输内帑的许诺,已经让这位陛下从心里把林氏看成了朝廷自己人。作为天子家奴,自己有必要提醒主人,现在与大明做交易的不是温驯绵羊而是头危险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