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幼年失怙,少掌门庭,服贾远游。南至淮泗北至沧博,游商二十载受尽颠簸之苦,所好者,惟花草而已。只是那时终日为生计奔波,无暇赏玩花草。如今年岁大了,再没有力气到外间奔波,只好在家中享享清福。好在子孙孝顺,知道我的喜好,故此遍寻花草移植于此,也算是以娱晚年。”
张家后花园内,张允龄与李植前后而行,徜徉于花海之中。晋地不比江南,不是个种植花草的好地方。但是宰相之家想要做些事也不是区区地形所能限制的,这处宅院凿地为圃,遍植奇花异草四季芳菲不断,于蒲州亦可算一景。
李植看着这些花草,不住点头称善连连恭维。张允龄又道:“花草虽好,却总是死物,老夫年纪大了,子孙绕膝仍觉寂寞,老妻又以下世,身边总要有个说话的人才是。”
“正是,学生也觉得老太爷身边缺少几朵解语花,实在美中不足。”固然知道张允龄天赋异禀虽老不衰,家中多蓄内宠,也听说有张允龄身边的丫鬟悬梁之事。但此时此地只能顺情说好话,李植又不是笨蛋,不会在这个时候泼冷水。
张允龄点头道:“是啊,汝培所言正和老夫之意。王生乃是我们蒲州的一个秀才,家中一贫如洗偏生让他娶到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娘子。去岁踏青之时老夫偶见他们夫妻同游,真有明珠投暗之憾。结果没过几个月王生便暴毙了,甩下一个那么个小寡妇,也是让人心生怜惜。他家无隔夜之粮,哪来的财产葬夫,整个丧礼开销都是老夫一力承担,他家欠下的债便是十几石好米。如今本利相叠,已是四十石上好白粮,一个妇人哪来的力气还债?总不能让一个秀才娘子沦落到烟花之地,损了读书人的名声。老夫发个慈悲,免了她的债务让她过好日子,她到是不欢喜,王家的族人还要去告,这真是让人心寒,都像他们这么闹法,这个世上还有谁敢做好人?”
李植道:“老太爷放心,学生既知此事,就不会坐视。察院会把这个案子要过来秉公而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许她以身抵债已是宽厚,怎敢纠缠不清?定要他们当堂具结,不再搅闹就是。只是老太爷的好日子,学生却未备办什么礼物,这可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允龄哈哈笑道:“汝培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再说一个仆妇而已,又哪算什么喜事,无非寻个由头喝几杯酒罢了。人年岁大了就好热闹,越热闹越好,一会你写个贺贴就可。”
李植满口子应承,沉吟片刻又道:“小生自风陵渡口过河之时,听了几个江湖闲汉交谈,言语中似乎提到退思和尚方剑。这晋中地面百姓愚昧,分不清戏文与朝廷体制,退思巡按宣大,怎么可能到蒲州来?不过若是王家人也这么糊涂,跑到宣大去告状,老太爷面上怕不好看。”
张允龄冷笑一声,“子维收徒有教无类,贤愚不辩。范进的孝心比起汝培,可是差了一截。说来子维不但是他的恩师,更是他的媒人,他到了山西地面却不来看我,只送了封请安书信来,目中太过无人!不过若说王家人告状,这倒是不至于,大同那个地方靠近边关,最近又有北虏游骑作乱,地面上乱的很。王家人长了几个脑袋,敢到那里去送死?再说二弟就在大同为筹办军粮,真若是有官司,自有他来应对。”
见张允龄如此笃定,李植便不再说话,只陪着张允龄赏花。张允龄指着花草道:“这里的花草其实不算好,真正好的花草在内宅,由我那孙女梦儿打理。她在家中绰号花神,伺候花草最为用心,汝培随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李植连忙摇头道:“不方便……男女有别,小生万万不敢。”
“你是子维的弟子,又是乡亲,于老夫眼中与家中子弟一般,有什么可避讳的,正好让梦儿看看你这个世兄,随我来。”
说话间张允龄已经拉着李植大步向前,他的身体比年轻人毫不逊色,李植又不敢挣扎,只好由着他拉拽向前。边走张允龄边道:“汝培是祖父那一代搬到扬州的吧?你祖父在扬州经营盐业,与老夫也曾见过,当时老夫就说他虽然改了籍,但是一口山西土音未变,一听就知道是乡亲。你的山西腔像极了你的先人,简直一般无二,半点扬州口音未带也是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