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个其貌不扬的大胡子人类武僧的名字起得实在太过具有挑衅性,妃茵的话刚喊完,立刻招来了满街人的怒目以对。好在她很快发现了这个情况,连忙低下头去,小模小样地把两手的食指对在一起,露出一副初升的雏日般纯真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小声嘀咕:“我是在喊我朋友的名字呢,是名字……”
她忙着摆出一副受了委屈和惊怕的烂漫模样,成功地扑灭了人群中向她喷涌而来的怒火,但也正是因此,她没有发现身边的佛笑已经小脸煞白,冷汗如雨,战战兢兢地暗骂着:“倒霉,怎么他也来了,怎么他也来了……”
听到了妃茵的喊声,那个形容猥琐的大胡子武僧立刻来了精神。他顿时抛下长三角,奋力拨开人群,加速向我们奔来:“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这一仆一主一对儿活宝显然在公会里已经名声响亮,就连会长大人的御用跟班儿烛光里的奶妈也有所耳闻——或者应该说同病相怜。她朝着佛笑站立的方向随手一指,打趣道:“喏,在那儿呢,过去请安吧。”
大胡子跟屁虫快步走向佛笑,我们期待着目睹一场狂风骤雨般的马屁。
“……你他妈的这个混小子,不好好学习居然又溜出来打游戏,还想跑……你往哪儿跑,看老子怎么教训你……”
“啪!”一声脆响,武僧粗大的手掌重重拍在白衣剑客的脑门上,就像是打中了我们的面颊……
秋蝉鸣叫,我们不约而同地愕然。
革命、暴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农奴当家做主人、英特纳雄奈尔一定会实现、法尔维大陆人权现状前所未有地好……一时间,无数与眼前情景相关的不相关的我理解的不理解的用的上的用不上的纷乱词汇涌进了我的脑海,而我却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来描述眼前正在发生的巨大变革。
“要变天呐……”我轻吁一口气说道,妃茵好像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言外之音,立刻警惕地瞪了我一眼。我顿时挺直腰杆满脸刚毅坚强不屈,一副紧密团结在以妃茵大小姐为领导核心的公会领导层身边毫不动摇绝无二心的模样。
面对我是你爸爸的用力拍打,佛笑似乎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他把脑袋低垂在胸口,佝偻着腰,怯懦地用双手把头壳死死抱住,任凭身形被自己曾经的跟屁虫敲得摇摇晃晃,即便是被打掉了十几点生命也不敢拔出刀剑来和这个少了自己二十级的低级武僧对抗。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出了什么矛盾了?有话好好说嘛,平时一起玩得不是好好的吗?你说你们小哥俩……”浓妆艳抹的牛头人大姐烛光里的奶妈大概是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于是出面调解。
她没有想到,我们也没有想到,她的劝解犹如一桶滚油泼到了火中,引燃了更为愤怒的烈焰。
“小哥俩?”大胡子武僧先是一楞,而后怒不可遏,曲起手指头狠狠在佛笑的脑门上猛敲了一下,发出“嘣”的一声脆响,又打掉了他八点的生命,继而越发不留情面地破口大骂,“狗屁的小哥俩……”
“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作为会长,当公会成员之间的人民内部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妃茵也不得不出面调停了,“……有什么问题摆开来说清楚就好了,就算是他不对也不要骂人嘛,大家都是自家兄弟……”
这时候,这场内讧的受害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佛笑,这个脑袋被敲肿的都快要赶上牛头人的倒霉蛋,软弱地哀号着,犹如一只被欺凌的小兽。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打了……哎哟……你就饶了我吧……”
妃茵仍然张着嘴,却将所有的言语都咽回了腹中,连同她公会会长的职责一起。她彻底地愕在当场,完全地不语不动。
不只是她,我们也是。我,长三角,弦歌雅意,雁阵,烛光里的奶妈……我们都是。我感到自己似乎是被石化了,不只是舌头和身体,就连思维就僵住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运转,不转睛地目睹着这出天经地义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的家庭暴力。
“爸爸”?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就像是一块儿板砖,狠狠地拍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脸上,让我们集体发懵,几乎当场休克。在我看来,他们的懵懂似乎仅仅是出于意外,而对于我来说,这本身就意外到了极点的事情还包含着一层我无法破解的巨大困惑:
一对父子怎么可能相互之间全不认识呢?他们又是怎么突然之间相互认识的呢?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可那又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这大概又是一个只有那些涉空者才能解答的问题吧?我猜。虽然毫无根据,但我认定这个问题和我们刚刚提到的什么“澳龙”密切相关。
“呃……”妃茵睁大了眼睛,看着在自己身前实施体罚的父亲。
“老子掏钱让你上补习班!”“嘣!”“让你个小兔崽子逃学!”“嘣”“还他妈的哄你妈说今天加课!”“嘣”“偷偷溜出来打游戏!”“嘣”……
我是你爸爸每说完一句,都用弯曲的中指关节狠狠地敲一下佛笑的脑壳,发出惨绝人寰的“嘣嘣”声,伴随着佛笑的哭叫,令人不忍卒闻。
弦歌雅意满怀怜悯地望着被揪住了衣领无法逃脱只能抱着脑袋干嚎的儿子,随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见光死啊……”他轻叹,“……还是我见过死得最惨的一个……”
那厢,父与子血脉交融的温馨对话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