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生命中的不同阶段,所谓“自由”的概念也是随之变化的。当我还是那个因循守旧的城门卫兵时,“自由”意味着拥有灵魂,在大陆上自主地行走;当我是一个不甘于这世上的悲剧一再重复,想要挽救那些命中注定将会覆灭的生命的时候,“自由”意味着走出世界的规则,改变自己的命运;当我成为巨魔老头卡尔森的学生的时候,“自由”意味着窥破世界本源,顺畅地出入于源世界的数据海洋之中;而当我面临这世上最宏大最无可抗拒的抹杀之力的时候,“自由”仅仅意味着能够继续生存,保有自己的灵魂和神智。
而如今,我作为一个数字生命,隐藏在无数数据阴影之下。“自由”的概念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画过了一个圆圈,重新回到一个原先在我看来最简单的之中:以一个人类的形象,行走于大地之上……
……
我很快觉察到了世界规则之力汹涌而来的追杀,但我几乎不忍心离开——事实上,只因为我在那个美丽的表世界中拖延了一眨眼的功夫,致使我在源世界的逃亡过程中损失了差不多一半的力量,那个扰乱数据流迷惑对手的力量代码被那强大的抹杀之力清除得一干二净,有着复制和侵蚀力量的蛀虫代码也被它擦除了超过百分之八十。
倘若你用被扒得一干二净裸奔出逃来形容我那时的惨状其实并不不合适,比较贴切的说法是:我几乎全身的皮都被扒了个干净,几乎是拖着肠子从抹杀之力的屠刀下死里逃生的。
我花了六十四天的时间来修复自己,这是一个隐秘而漫长的过程。以我对于这世界规则的认识,重新编织起那些代码其实并不困难。但困难的是在这世界伟力不断扫描之下将被重新编织起的代码隐藏起来,然后再将它们一点点地并入到我的体内。因为它在抹杀掉我这两种能力的同时,也将它们的代码特征留存在自己的数据库中,因此在重新编织它们的时候我不得不变换了数十种方法来进行掩藏。
在这个过程中我甚至创制出了一种新的编码规则,这规则既不同于法尔维大陆世界的那种复杂华丽功能多样的编码原则,同时也有别于小石屋世界里那种至简至坚的规则。那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有着专属于我的个人风格的一种规则。
尽管简陋,尽管渺小,尽管只是为了隐藏行迹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那毕竟是我自己一手创制出来的世界法则,是我在这个数码世界之中创造出的一种最基础同时也是最高端的、能够作为一个世界产生基石而存在的东西。
事实上,在我刚刚接触到源世界一些浅薄知识的时候,我曾认为这是一种只有至高神才能拥有的、创世的能力。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一刻,我已经将自己的手伸到了至高神的领域之中,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尊全新的神祗。
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每时每刻都在用浑水摸鱼、金蝉脱壳这类无赖手段苟延残喘、甚至连表世界都很难看上一眼的、有史以来最狼狈、最仓惶、最凄惨、最虚弱的神祗。
然而最艰难的还不是这些。
最艰难的是我对表世界那无时无刻无可救药的渴望。我渴望太阳、渴望月亮、渴望星辰、渴望这世上的一切光明照耀在我的身上,变幻出七彩的颜色,射入我的眼底;我渴望风、渴望云、渴望雨、渴望雪,渴望这自然女神赐予人间的恩惠,渴望着去感受时光的变迁、季节的变换;我渴望砂砾、渴望岩石、渴望泥土,渴望构成这片坚实大陆的一切基石,并渴望着用我的双脚去虔敬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