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
归乡网,是否还有效果?
虽然现在看不见润生,也见不到网,但自己应该还处于被那张网覆盖的范围内。
脚下的影子,在慢慢地向前延伸,带着左倾的摇晃,这意味着它正在缓步向自己走近。
男孩内心的煎熬与恐惧,正不断加剧。
李追远再度抬头看向那边跪着的豹哥和赵兴,他们还在痛苦地哀嚎着,但他们的目光,并未聚焦在自己身上。
得幸于自己本就不高且还蹲着,而自己身后那位从影子上就能看出比较高大,因此哪怕双方现在站在一条视线上,也能清晰地从对面“二人”的目光里看出区分。
这意味着,归乡网的作用还在,它看不见自己!
可现在的问题是,它越来越近了,再有几步下来,它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了。
李追远保持蹲姿,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脚,尽可能地不发出多余的动静。
他在朝着润生所在的位置靠,不能向其它方向走,要是脱离了归乡网的作用范围,那自己就会直接暴露。
李追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螃蟹,横着走路。
最后一步时,他的脚刚挪开,另一只陌生的大脚就落地,要是再晚个半拍,就要碰脚了。
紧接着,对方的双脚落入李追远的视线,这双脚高度腐烂,可本该皮肉脱落的地方,却被一层层黄白色的肉瘤所填充。
这肉瘤的色泽,和水缸里的太岁,一模一样。
所以,被蒋家人视若珍宝的养生神物,就是这么来的?
要知道,他们不仅自己吃那太岁,还每天用水缸里的水烧茶煮饭。
李追远目光缓缓上移,对方身上没有衣服,这一点和池塘里后挖出的两具白骨一样,被害埋尸前,肯定被脱光了。
而蒋东平身上是穿着衣服还戴着手表的,这就可以判断出,眼前这个死倒,的确就是受害人变的。
它身上其余部位和双脚那里差不多,都是腐烂不堪,那太岁一样的物质,遍及全身,跟个胶水似的,将皮肉重新在骨架上黏合,保持着一个相对完整。
它的左腿有些弯曲外翻,像是跛了,所以它先前走得慢,也带着点左倾摇晃。
不过,在墓碑前,它停住了。
下一刻,它跪了下来。
李追远这才重新打量起这座墓碑,先前他和润生只是觉得这座墓碑体积比周围的都要大,适合自己二人藏身。
现在才发现,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
快速扫过墓碑上的字,李追远注意到,墓碑上的丈夫姓“周”。
所以,眼前的死倒,大概率就是豹哥亲手埋的周姓人,而它现在所跪的,可能就是自己父母的墓。
他被蒋东平杀害埋尸,变成死倒后完成了复仇,来到自己父母墓前。
李追远留意到死亡年月,是两年前,老夫妻的死亡时间只差了一个月,也就是前后脚走的。
时下除非去走正版渠道,否则大部分电影海报都会印刷在日历上,以增强一个实用性。
而梅姐录像厅入门处的木板上,最大也是最旧的那张王祖贤海报,下面标注的时间也是两年前。
也就是说,很可能豹哥是靠着帮蒋东平杀人埋尸,赚了一大笔,这才能和女友梅姐在镇上开了一家录像厅。
死倒没有磕头,只是跪在墓碑前,它没有发出声音,但四周全是豹哥与赵兴的惨叫。
李追远终于明白,怪不得要故意不杀反而折磨他们这么久,因为只有来自仇人的哀嚎与惨叫,才是最好的祭奠。
但渐渐的,死倒的头忽然微微耸动。
它在吸鼻子,然后缓缓向李追远这一侧开始扭头,它好像发现了什么。
男孩的心也在此刻提到嗓子眼儿里,他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理论联系实际,但他为自己选定的目标是豹哥和赵兴,这两个居然敢上门威胁挑衅的伥子。
自己和润生再配合新打造的专业器具,对付他们,应该问题不大。
而这头能驭伥的死倒,其实有些超纲了,一上来就是如此难度,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最重要的是,这个死倒生前是被害人,要是蒋东平变的,实在不行该干也就干了,可对这位,自己去主动干它,好像有些不合适。
但就在它头转到一半,再挪过去一点就能和男孩四目相对时,它身上竟然升腾起了阵阵黑雾,像是体内的水汽正在被蒸发一样。
死倒重新转回了头,面向墓碑。
自它喉咙深处,传来嘶哑的摩擦声,浑身上下的太岁也都在开始颤抖。
相似的一幕,李追远在猫脸老太身上也见过,那是在自己给出复仇方案后,她的怨念有了消散的趋势。
魏正道在《江湖志怪录》里就写过:
先前看书时,李追远就留意过这后一句,尤其是这个“怨念无解”。
既然死倒是以怨念为载体诞生的,那么化解掉它的怨念,它不就消散了么?
就像是那只黑猫,它就快要完成复仇,也快要解脱了。
那么,书中的怨念无解,似乎指的就是仇人已不在或者无法找到,死倒无法通过这一方式自我消解,只能不停游荡在水系之间,对活人造成危害,必须要解决掉他们。
真的,只是这么单纯么?
那为何不提“怨念有解”呢?
《正道伏魔录》里,记载的全是镇杀死倒的方法,似乎在作者视角里,早就默认了“怨念无解”是唯一选项。
但他本可以不提的,句子也是通顺的。
李追远猜测,这应该是那个时代的政治正确,那就是死倒这种阴邪之物,绝对不能危害到活人。
魏正道之所以在书里加上这一句“若怨念无解”,其实是故意地画蛇添足,他既不想反抗他当时的政治正确,却又在写书时加了一个暗示后门。
因为,“若怨念有解”,也不用教什么具体的方法,你帮着死倒去解决掉怨念对象就好了。
但帮邪物伤害活人,那不就是典型的助纣为虐么?
正道人士,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呢?
不要提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要想做什么理由申辩,要是政治正确能这样被影响到,就不叫政治正确了。
不过,李追远忽然发现,自己和太爷所遇到的每件事,似乎都走的是“怨念有解”。
看来,自己和太爷走的,的确不是“正道”啊。
……
针对蒋家人的笔录,正在进行。
死人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亡故的、病故的,意外的,事故的,只要一个地区人口足够稠密足够多,那哪天没死人才叫怪事。
但凶杀就不同了,民众对此的关注度极高,且极容易引起社会恐慌。
因此这次,一口池塘里挖出三具尸体,其性质可谓极其恶劣,怕是连市局也都在着重关注此事,谭云龙估计,很快由市局牵头的专案组就会下来。
除此之外,要是确认涉黑涉暴,那后期针对全市的打击清扫活动也必然会开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走出所长办公室的谭云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辖区内出现这种恶性案件,不光所里,县里的压力都很大,如今唯一能做的补救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破案,争取突出表现。
压力,层层下放,最终落在了谭云龙身上。
谭云龙点起一根烟,走进审讯室,他要亲自审讯那几个在池塘边企图阻止挖掘的蒋家人。
审讯进行得很顺利,一是他们心理素质与专业素养本就不行,蒋家其实就是靠蒋东平一个人撑起来的,现在蒋东平没了,余下这几个,就是群臭鱼烂虾。
二是谭云龙进行了诱供,暗示他们蒋东平已经死了,你们赶紧交代,把脏水都泼到蒋东平这个死人身上去。
这算是违规操作,但他谭云龙要是乖宝宝,也就不会被下放到镇派出所了。
总之,案情已经有了巨大突破和进展,他们还咬出了不少人,现在已经去抓捕了。
只是这里头有一个姓周的被害人,尸体没找到。
因为这姓周的左腿骨折过,是个跛子,另两具白骨检查过了,没有骨折痕迹。
而根据蒋家人供述,这姓周的和蒋东平生意上有竞争,蒋东平就伙同姓周的好友一个史家村姓赵的,将其以庆贺儿子生日的名义诱骗出来下了杀手。
那姓赵的已经被抓捕了,好像前不久他才刚死了儿子,周围警察们都纷纷说这就是报应。
谭云龙是不信这些的,但他也不排斥,要是这世上做了坏事报应都来得很及时,那警察绝对是最乐见其成的。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这消失的周姓被害人以及这莫名死掉的蒋东平,该怎么合理解释?
当然,要是不追求合理也可以,周姓被害人尸体被转移丢弃重新处理掉了,蒋东平则死于蒋家自己内讧,反正那几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案情突破到这里,自己已经可以交差。
谭云龙手里夹着烟,思绪回到那个近期并没有被挖掘破坏的池塘,他很疑惑,蒋东平那新鲜的尸体是怎么被埋进去的?
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且现场哪怕当时再注意保护,该挖掘的也挖掘过了,也很难再确定近期池塘没被动过。
“谭队,整理好了。”
“嗯。”
谭云龙接过文件看了看,点点头:“再深挖一下,该抓的一个都别放过。”
“好的,明白。”
“那位李大爷,还在所里?”
“在呢,他正和咱们的小王法医聊得开心呢。”
“真的?”
“我刚去法医室拿文件,那李大爷指着尸体在说,小王法医拿着本子在记,跟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
小王法医很年轻,刚参加工作不久,也正是因为她来了,镇派出所才有了自己的法医室配置,放以前,要么从医院里请人要么就得去隔壁单位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