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这才终于颔首,认可道:
“这倒是实话,但咱们也要做好准备。
毕竟,以朱天都的性情,若真是重伤垂死,只怕早就出来兴风作浪,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他既然甘愿蛰伏,就说明他的伤势还不算太严重,仍有复原之机。”
胡宗宪沉重点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这里有徐渭徐文长大人的家书!”
徐渭一听到家书两个字,就觉得有些不妙。
他知道以徐行的性格,如果没有天大的事,绝对不会主动给自己发信,立即让人把信拿了过来。
拆开信封,徐渭只粗略一看,便眉头紧皱,越看越是神情古怪,到最后,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胡宗宪奇道:
“文长,出了何事?”
徐渭转过头来,用一种意味难明的语气,缓缓道: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咱们的后患已经被人给解决了。”
胡宗宪还没来得及展露笑颜,就听到徐渭接下来的话。
“坏消息是,郑泌昌和何茂才,都死了。”
胡宗宪豁然起身。
“嗯?!朱天都亲自出手,刺杀了他们?”
徐渭含糊道:
“不是朱天都,是岳蹈海的徒弟。
三天之前,他冲进杭州城,劫了臬司衙门的监牢,放出了那些被冤枉的百姓,又冲到沈一石府上,杀了何茂才和郑泌昌。
杀完人后,他就带着那些百姓离开了杭州,逃进山野里了。”
胡宗宪的思维何其敏锐,当即就捕捉到徐渭话里的重点。
“郑泌昌、何茂才,怎么会在沈一石的府上?”
徐渭看了看左右,凑到胡宗宪身旁,低声道:
“据说小阁老有信给他们,让他们毁了新安江大堤,水淹九县。然后沈一石便可以趁机低价收购良田,直接开始改种桑苗。”
胡宗宪听得怒火暴涨,一拍桌子,大喝道:
“混账!”
徐渭有些心虚地缩了缩头,没说话,但胡宗宪如今也没心情观察自家幕僚,下令道:
“速速派那个裕王府的谭纶去杭州,辅助马宁远,不要弄出乱子,还要派人去找戚继光,让他加紧防备。”
等到左右都离开后,胡宗宪才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徐渭一眼。
“说吧,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写成了你的家书?”
徐渭答非所问道:
“汝贞,郑、何二人敢做此事,那是死不足惜。为今之计,是要尽快在严嵩再派人下来掣肘前,将浙地,乃至整个东南,都握于手中,方便统合力量。”
说完,他又感慨一句:
“快刀斩乱麻,以点破面,撬动整个东南局势巨变,真是好计。”
胡宗宪品出味儿来,眼神凌厉。
“文长,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徐渭抬起头,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掷地有声道:
“我虽没有安排,却也愿担此责,海寇事了,你胡汝贞想怎么处置,我徐文长都别无二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顾念严嵩的恩情、顾念皇帝的看法,你顾得过来吗?!”
胡宗宪愣在原地,徐渭却已拂袖而去。
他刚出门,就看见信使翻身上马,正准备赶往象山海口,给戚继光送信,便嘱咐道:
“到了象山,告诉戚继光,东南掣肘已去,不需再有后顾之忧。
只要他再坚守些日子,部院里便能抽出手来,调集更多兵马援助象山。”
信使重重点头,在雨中纵马飞驰而去。
——
象山城,一处小院内。
一个瞧着约莫四十来岁,面白无须,体格健壮,只披了身布衣的男人,正摩挲着下巴,观察这处院落。
院子里并未铺设地板,泥土却是极为坚硬,即便雨势瓢泼,地面上也溅不起半点泥水,简直像是生铁铸成。
这是有人在此处练功,硬生生踩出来的异象。
院墙石皮剥落,遍布深邃痕迹,宛如刀劈斧凿而成,条纹攒簇,形成八个形态各异的离奇神像。
这八尊神像虽只有模糊轮廓,却依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压迫力。
忽然,小院大门被人拉开,一名全副甲胄的将军走了进来。
他头盔上簪有一朵斗大红缨,红中带黑的披风在风中狂舞,正是台州总兵戚继光。
戚继光一见那人,便忍不住惊呼道:
“左都督?你怎会来此?”
陆炳转过头来,朝戚继光笑了笑:
“元敬,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