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婆龙深吸一口气,拱手,垂头,强抑心头震动,嗓音却还是有一丝颤抖。
“义父,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
对他这种宗师来说,这是极不可思议的表现,足见其人心灵受到了多大冲击。
朱婆龙虽还能勉强维持住镇定,可他身后那二十多名大拳师,在看见这人的一刹那,已心头巨震,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口呼龙王万岁。
如果说,他们面对朱婆龙,是对待强者的崇敬,那面对这人,就完全是供奉神明般的虔诚。
方才登岸时,这些大拳师们,都没感觉丝毫有人泅水的痕迹,也就说明一件事。
这个人,是从海底步行上来的!
从海底走来,居然比他们坐船还要快!
这不是龙王爷,什么才是?!
朱天都一振衣袍,雨点纷纷弹射出去,纵使雨势铺天盖地,也不能沾染其身,宛如神话传说中的辟水神通。
他转过头,望向许久未见的义子,语声平淡,却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我昨日偶有所感,料想应是你会遇上凶险,便赶来了。”
朱婆龙眉头一皱,疑惑道:
“怎会如此?浙地苦朝廷久矣,民心渐失,东南武行的高手,大半已在暗中投靠我们。
俞龙已死,难道就靠一头戚虎,就能挡住我和这么多大拳师?皇帝还派了高手来此?”
朱天都一笑置之。
“我既已至,便无所谓了。”
这话中满是不可一世的气概,但从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丝毫气焰嚣张、仗势凌人之感,反有种理所当然的味儿。
这便是“四海第一寇”的气魄。
朱婆龙沉重点头,又低声问道:
“义父,那您的伤势……”
身为继承了朱天都全部拳术的义子,朱婆龙深刻知道,自家义父的伤势究竟有多沉重。
六年前,东南一战,参与围攻朱天都的足足有三位宗师。
出身行伍的俞大猷、一位东南本地的老宗师、以及那位来自宫中的司礼监掌印,吕芳吕公公。
朱天都虽以“忽雷架翻天手”强势格杀了那名气血衰颓的老宗师,一度将俞龙打至重伤,自己也被吕芳以一记“雷公击鼓”的重手法打中胸膛,只能扬长而去。
此后六年,朱天都虽因此战,在拳术境界上大有精进,跻身“不见不闻而知”的上乘境界,可身躯上的伤势,却始终未能恢复万全。
这也是为何,六年来,这位宝龙王爷都深居简出,将三十六船诸事都交给自家义子打理。
朱天都抬眸,目中灿然有神,悠悠道:
“于我而言,这并非伤势,而是昔日一战未尽全功之因果,也是武道上的大关隘。
我近来有一得,欲要破关,便须得有舍弃一切、粉碎一切的大决心。
这些年来,我就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才困顿于此,其实,这是根本不必要的事。”
朱婆龙凝视着这个全天下,自己最崇敬的男人,喉头滚动,欲言又止。
朱天都只是抬起头,望向远方风暴,感慨道:
“易经有‘风虎云龙’之说,今日风势极盛,气象绝佳,正好送‘戚虎’上路。”
到头来,朱婆龙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恭敬道:
“义父亲自出手,戚元敬纵死,也该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