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持续的时间不长,至少苏浩自己是这么认为。被麻醉之后的人,总是觉得自己要比其他人更加清醒。这种事情其实不难理解,谁都不希望觉得自己比别人弱小,即便是在药物作用下,仍然会表现出自己最为强硬,甚至执拗的一面。喝多了的醉汉总喜欢喋喋不休,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苏浩慢慢抚摸着两边肩膀正面用生物线缝起来的伤口。外科手术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发明,可是在身体修复方面,人类帝国仍然沿用着极其古老的缝合方式。当然,也有更加先进的做法。那是以弱效激光刀直接从伤口表面划过,通过物理烧灼加上细胞促进生长的做法,使病患依靠自身再生机能获得修复。不过,这种方法引起很多人质疑,反对声音甚至来源于帝国研究院和教廷内部。前者完全是出于科学以及正常的生理反应,认为激光烧灼对于封闭伤口血流的作用微乎其微。后者却觉得必须对这种“战用便捷式修复法”进行再次检测,毕竟,无论前线战士还是医官,都觉得它的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相比之下,还是传统的缝合方式要好一些。
对于这种纷争,苏浩一向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体内部。刚刚植入身体的两枚基因腺体,与黑色颗粒之间产生了相互排斥。这一点,躺在病床上正被麻醉的苏浩就已经察觉。显然,黑色颗粒并不喜欢这两枚突然之间出现的外来者。它们感觉到极其强烈的危险————对于黑色颗粒本身,而不是来源于苏浩自己。那并不是两种病毒为了争抢食物或者居住地,而是对于苏浩这个寄主的控制以及依附的权力。黑色颗粒对于外来物质非常敏感,它们在第一时间立刻向基因腺体发起了进攻,殊死拼杀着,争夺每一个新生成细胞的进化主导权。尽管基因腺体也会做出反击,力度和强度却远远不如占据苏浩身体时间久远的黑色颗粒。在这种情况下,每次交锋的获胜一方,往往就是黑色颗粒。
对苏浩而言,这种时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从移植手术结束后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发高烧。这意味着无数携带着新基因的细胞,或者是病毒,已经从腺体内部发散出来,遍布苏浩全身,寻找着每一个可能被它们充实、改造的地方。这就跟一群外来者突然闯进自己家中没什么两样。然而,基因细胞必须这样做。它们要扩展出更多空间,使苏浩体内的细胞全面进化,从而获得自己生存的空间和条件。
黑色颗粒肯定会做出反击。这种基因层面上的战争,根本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连苏浩自己也觉得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黑色颗粒正在愤怒,疯狂吞噬着进入体内的基因细胞。它们控制着原来身体的组成部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成更多同类,以排山倒海般的强势和凶猛,在根本不可能退让的前提下,一次又一次冲击,凶悍无比的吞噬对手。
反击的效果显而易见,基因腺体被迫收缩防线,被黑色颗粒死死压缩在属于自己的固定区域内。然而战争并未就此结束,你死我活的基因吞噬绝不可能像人类战争那样,因为某一方投降就此终结。黑色颗粒把植入体内的基因腺体当做食物,一点点浸透,一处处占据。到了最后,基因腺体本来的细胞意识彻底丧失殆尽,它们只剩下两具空壳,或者说是保留着固定形状的黑色颗粒堡垒。
苏浩的身体系统趋于崩溃,又在黑色颗粒的强力修复作用下迅速变得完整。这些伤势全都停留在细胞层面上,内脏和体液循环系统仍然保持稳定,根本不可能用正常手段检测出来。负责手术以及术后治疗的医官只能看到表象,看到苏浩全身器官机能在短时间内衰竭,然后又如同注入了某种神奇药剂般迅速恢复。然后由是毫无征兆的再次全面衰竭,再恢复……这过程让他们感到迷惑不解,却没办法找出其中的问题,只能以“术后综合反应”之类的含糊字词进行解释。
这在基本生物原理上,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基因腺体植入技术本来就很复杂,只是出于实际需要,被教廷和帝国主力军团简化了许多其中的步骤。现在的整个手术过程极为便捷,所需时间前后也就是十多分钟。然而,植入腺体与接收者终究存在着不同。他们的细胞排斥可能会强烈,也可能会相互吻合。副作用和不适应性肯定存在,只是在军团战士的勇猛,以及诸多成功案例的对照面前,比例大约为百分之一左右的排斥作用,往往被忽视,甚至完全无视。
“他的反应是正常的。发烧、温度提升、思维混乱,所有这些都是手术后的正常反应,没必要担心。”
“这种植入手术我们每年要进行好几百例,苏少校的体质不错,非常健康,放心吧,他很快就会自己苏醒过来。
“他的恢复期也许要比正常时间略长一些。建议在他的饮食当中添加高蛋白和富营养物质,尤其是多种维生素的添加必不可少。他是一个好人,皇帝会保佑他的。”
维摩尔和赖利对苏浩的情况很是担忧,负责手术的医官却毫不在意,总是用诸如此类的话语对他们劝解。这并非医官冷血,而是见了太多比这更糟糕的情况。连以前的那些人都撑过来了,苏浩没理由输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