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三章精诚所至(二)
偏西的艳阳,照耀着襄阳城东大营,树上夏蝉不停嘶叫,久旱无雨导致地表干燥气温炎热,数千战俘几乎半数赤裸上身,一个个汗流浃背,手拿粗糙的海碗排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长队等候分发饭菜,先获得饭菜的官兵兴高采烈地聚在营房屋檐下或者大树下,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议论。
一个胡子拉碴上身瘦得露出一根根排骨的三十多岁老兵感叹说:“俺从十六岁当兵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大营里每天都有肉腥味的饭菜,要是从此以后能在安家军里卖命,这兵也当得值了。”
身边众弟兄连声附和,这个说安家军是有名的铁军,不会收留咱们这些杂牌饭桶,那个说两军交战形同生死,能留下条命就不错了,等着被遣散吧!
众人神色为之一暗,一个左脸上有道长疤满头乱发的汉子两口扒完碗里的米饭,伸出舌头舔干净碗边的一粒肉星和油渍,吧嗒几下嘴巴,蹲着挪几步靠向老兵:“满叔,你说安家军会如何处置俺们?”
老兵把吃得精光明亮的饭碗放到脚边,脱下胶底鞋垫在屁股下坐着,爱惜地拍拍新发裤子裤腿上的灰尘,掏出短烟袋惬意地装上一锅烟丝,划燃火柴美美抽了几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望了一圈盯着自己等待答案的七八位弟兄:“通过几日的暗中打量,加上昨晚俺悄悄问了个负责分发毛巾的同乡军需官……”
“等等!满叔,你说昨晚发毛巾的那个大个子是俺们同乡?”圈子中的高瘦上等兵鲁璋惊讶地问道。
“安家军里面也有俺们同乡?”另一个弟兄忘了吃饭,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
老兵咳嗽一声,再抽了口烟,徐徐吐出烟雾,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是俺们义马的同乡,还曾是个大帅队伍里的传令官呢,家住在县城南面的二十里铺,去年五月他得知安将军来鄂西赈灾的消息,悄悄逃离大帅的二十一师跑回家,连夜将一家老小连同本村三百余口饿得半死的乡亲带向南面,仗着对各军防区的熟悉,几百口躲躲藏藏走了十七天,才到樊城北面的李家岗,终于得到安将军麾下弟兄的搭救,全村人随即被送到湘西乾城郊外安置新村,全都住进了新修的木房子,分到当地警备队弟兄和工兵弟兄开垦的土地,家家都领到一个月的粮食和农具、种子,村里七十余个男女青壮还进了四十四军张军座开设的厂子干活,每月能领到十块大洋的工钱,日子过得踏踏实实,比在老家还富裕。
后来,俺们这个老乡响应张军座的召唤再次从军,因为他识字、熟悉军务,被挑进军部教导队受训,三个月后出来晋升士官分到军需处。这次大战,他和十几个弟兄奉命增援安将军第五军团,到了这儿就被分进总司令部军需处,负责襄阳兵站的军需发放,昨天俺听他口音就知道他是俺们义马人,发完毛巾悄悄追出去问他,这小子刚开始的时候啥也不肯说,俺问急了他才回答,说很可能发给俺们每人两个大洋遣散费去球了,唉……这两个大洋是够意思了,可今后俺们咋活啊?老家灾情越来越重,到处都是腐烂的尸首,听说瘟疫传到豫西北几个县了,回去还不是难逃一死吗?俺们可真命苦啊!”
众弟兄一阵哀叹,无力地垂下脑袋,老兵敲敲吸完的烟斗抬起脑袋,突然看到一个满脸英气不苟言笑地年轻人捧着半碗饭蹲在正前方,大家只顾说话,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