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处,他是梦独;但是在梦家湾,在鲁山镇,在吕蒙县,在这地界人们的心里,他却只能是梦毒,必须是梦毒,永远是梦毒。
梦独的家人跟苟怀蕉一样,只是从他人嘴里得知毒儿考入一所院校,但却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所以他们对这个消息难辨真假不敢相信;好在,父亲母亲终于收到了署名“梦独”的来信,虽然信中有关他进入军校学习的话说得极为淡然,但那个别人传过来的消息还是得到了确证,并且很快在梦家湾引起轰动,引起一些人的羡慕。在梦家湾人谬误百出的观念里,进了军校就是当了干部,干部是什么,就是他们眼里至尊无上的“官”啊!
凡见过苟怀蕉的梦家湾人心里都透着亮儿:那苟怀蕉跟梦独从模样上来说根本就不配,现如今就更不般配了,梦独是什么人,野心大着哩,将来定是要飞黄腾达的。他们想,并且静等着,梦守旧家兴许是要演出一场剧目给庄上人看了。
信寄到了梦家湾,梦独的信让梦守旧老两口又喜又惊,喜的是毒儿竟然给他们家的门楣上添了光彩,惊的是,他们从未看好只上过初中的梦独,原以为他只是当三年清兵便回转家乡与苟怀蕉完婚,可是,梦独的表现却着实出乎他们的预料。
梦守旧对老伴说:“怎么不是权儿哩?”
老伴说:“最啊,要是权儿就更好了。”
这可真是应了一句古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然了,他们栽花和插荫的方式极为不当,不过,虽然荣光并非他们更看好也更偏疼的梦向权所创,但落在梦独身上,他们也是足够有脸有光的。
原先,对梦独与苟怀蕉的婚约之事,老伴操心更多,但如今,梦守旧却说道:“得把毒儿跟他未婚妻的婚事办了哩。”
“你没看出来吗?毒儿一直不乐意哩。”
“这事儿可由不得他。”
“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可不是得牛不喝水强按头?”
老伴问:“看上去,你现在比我还心急了哩。”
梦守旧说:“他们的婚事,越早办越好,免得毒儿变心。你想啊,要是毒儿变了心,咱梦家湾人可不止骂他,还指着咱的脊梁骨骂哩。咱不是那号坏良心的人,可保不住毒儿不是那号人哩。咱可不能叫他做出那种缺德事儿。”
“你咋知道毒儿就一定是坏良心的人哩?”老伴说。
“他不是毒吗?”梦守旧说。
“这倒是。”老伴说,她不由想起了梦独诞生时的艰难以及对她痛不欲生的折腾。
老两口想,梦独当了“官”儿,以后还会有军饷,倘能把苟怀蕉早早娶进门,他们二老不仅完成了他们作为父母的使命,还可以享享梦独的福气。
寒气来袭,梦守旧穿上梦独寄来的军大衣,戴上棉军帽,走出破落的家院,走到了村道上,在梦家湾一辈子低声敛息的他,终于可以把头抬了起来,把驼着的背直了起来,自我感觉良好地走到人堆里,享受他人目光里的钦羡了。
只是,梦守旧并不知道,在他走出人群后,还是有人刻薄他的:
“哟,看看,连梦守旧也抖起来了。”
“可不是抖起来了?”
“人啊,一抖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不是说乐极生悲吗?”
“有什么好抖的?梦毒进过好几回局子,早把他家人的老脸丢尽了。现今兴许是运气好,瞎猫撞上了死老鼠。倒不怕他家里的人抖,就怕梦毒抖,他要是抖啊,恐怕还得把自己抖进局子里去。不信就走着瞧。”
“这话怕是在理呢,那梦毒从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