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生活,几乎称得上优渥了,正因为优渥,也便有了空虚,他们更需要有个孩子来填补这个空虚,特别是谭美丽。
既然医院检查不出什么疾患,谭美丽便求助于各种民间偏方,甚至还跑到寺庙里的观音菩萨塑像前虔诚地烧香磕头,求观音菩萨差送子娘娘给她送一个活孩子。对谭美丽的想法和做法,瞿冒圣并不反感,相反,很支持,还换穿便服陪谭美丽去面见大师面见女巫面见神医,去寺庙里许愿祈祷。为了得到孩子,他们真正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谭美丽曾想过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但瞿冒圣嫌福利院的孩子大了点儿,有的甚至能记事儿了,养了怕是白养;谭美丽还曾想过托人在外地买个孩子,瞿冒圣也作了否定,他说那相当于是贩买婴儿,他的官帽儿会落下来的,她的工作也会泡汤的。看来,万事不求人,还得靠自己,于是乎,他们继续努力,只是不得不承认,他们越来越灰心,越来越厌倦了。
生活的优渥,并没有滋养谭美丽,她一径衰弱下去。瞿冒圣偶尔会想,谭美丽会不会死去呢?她若是死去,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续弦,不必背负任何道义的债务。可是谭美丽让他很是失望,她没有死去,坚忍不拔、一身阴郁地活着,轻飘飘地走过去,又轻飘飘地走过来,如一个没有肉身毫无寄托的幽灵。
虽然没有子嗣,虽然查不出毛病的妻子谭美丽身体状况堪忧,虽然不想望着能够延续瞿家和谭家烟火,但是瞿冒圣却从未想过转业回到地方,他不仅适应而且喜欢夫妻两地分居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既让他少了许多的烦忧,还让他落了个好的政治名声,说他爱岗敬业,说他舍小家为大家,等等。他越来越舍不得这个大家,在这个大家里,他常常能够一呼百应,这样的感觉令他陶醉,虽然,他也有管他的上级,上级的上级还有上级。
改编,撤编,整合,分流……兴许是命运使然,每一次的变化,瞿冒圣都像躲避那场真枪实弹的战争似地躲了过去,从这里到那里再到别处,兜兜转转,他来到了这所军事院校,做学员队的行政管理工作,当过士官学员队的队长,后来又升成了准军官学员队的队长。这么多年来,他远没有平步青云,更谈不上飞黄腾达,却也脚踏实地,缓慢地、一步一个台阶地朝上爬着,终于爬到了学员十四队队长的位子上,膀子上扛着的是两杠两星的肩牌,在各种光照下反射出刺目的钢针般的银芒。
瞿冒圣很庆幸兜兜转转最后居然来到了这座院校继续他的军旅生涯,这座院校离他的家乡很近,既可坐汽车也可乘火车,都要不了多少时间便可到达,方便他对谭美丽尽一些男人的本分。与他原来所呆过的部队不同,军校里有寒暑假,周末呢,他则与教导员轮值轮休。一年里算下来,休息的日子还真不老少。
但这些都在其次,他最喜欢的还是院校里学员队的那种氛围,由于教导员的谦让,那氛围便可由他一手制造,他或坐或站在庞大的队列前,发号施令,底下鸦雀无声,学员们连呼吸都屏着呢,一双双眼睛仰慕地看向他,都渴望着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与他一样受人尊崇的人。为了最大限度发挥他的震慑力,他别出心裁地在墙上挂上他的大幅照片,让照片上的他与他一起时时监督着学员们的一举一动。当然,他还是知道了,就在那么多双眼睛里,也有着对他的不服甚至鄙薄,还有探究,梦独,林峰等人的眼睛里就含着此类成份,但他们“能奈我何”?再说了,包括梦独和林峰在内的那些人并不傻,明白在这里“我主沉浮”。
瞿冒圣发现,更深深体会到,虽然连队与学员队同为基层,但较之连队,管理起学员队真是容易多了,主要原因是学员们皆怀揣希望,更是把前途看得重如泰山,一旦被中途退学,看似回到原点,其实根本不是,而是前途尽毁,几乎成了一生的污点,难以洗刷。何况,学员们来自城镇的只占少数,大多数学员来自苦寒的农村,跟他瞿冒圣一样。来自于农村但已经鱼跃龙门上到彼岸的瞿冒圣当然不会忘记他的心路历程,所以从骨子里加倍看不起农村兵和农村学员们,他知道他们想些什么,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管治起来,十个指头便准确探到穴位,并且深入下去,招招直达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