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眼眸一眯,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色。
很显然,他的名声不太好,似乎在大臣们眼里,自己是犯有前科的人,所以他自动忽略掉了前头所谓的圣君和允文允武之类的溢美之词,而是抓住了几个不太好的字眼。
朱棣今日的情绪显然不太好,他的眸子半张半合,却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道:“从善如流、秉公而断?胡爱卿,朕有点不太明白了,朕如何就没有从善如流,如何就没有秉公而断了?莫非……朕施政之处,你有什么不满吗?”
他不露声色,继续道:“这却不对,朕的施政多是出于文渊阁,朕既然有过失,那么这文渊阁难道就没有过失?你是值文渊阁的翰林侍讲,莫非就可独善其身?”
这显然是偏离了话题,胡广的脸色骤变,顿时暗道皇上厉害,这一句话功夫就将这千夫所指的事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反过来倒打一耙。
他见陛下动怒,心里却生出奇怪的感觉,陛下这个怒……是假的,而真实的目的却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自然,这里头还透着玄机,假若这个时候,胡广能够悬崖勒马,立即一副知错的样子,来一句微臣万死,再顺着梯子爬下去,今日这件事也就可以掠过去了。
可是……
胡广一眨眼的功夫,自然便看透了陛下的意图,他当然清楚,前头已经有了一根红线,若是贸然冲上去,只怕会粉身碎骨。
可是想到杀兄之仇。又想到自己的身后这么多义愤填膺的清流,自己若是此时认输,那么此前一切的心血尽皆付诸东流。自己还抬得起头,做得了人吗?
固然是如芒在背,胡广却还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陛下,微臣说的是郝风楼!说的是安南!”
朱棣显然没有想到胡广还要纠缠,他冷笑一声道:“哦?郝风楼和安南怎么了?”
胡广道:“朝廷为了安南,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可是一个郝风楼却是将这一切统统化为乌有,国家不幸。出此奸佞,臣不想计较他擅自调兵,也不愿计较他擅杀藩王,微臣只是想问一问陛下,难道就因为是宫中义子就可罔顾法纪吗?安南糜烂,朝廷损失极大。可是始作俑者却逍遥法外,微臣痛心疾首,只感叹那些死伤在安南的将士,感叹那千里迢迢挥洒血汗的民夫,感叹无数耕作百姓所糜费的辎重,而如今却都挥霍一空,一旦安南时局更加险恶。朝廷又有多少余力继续填这个无底洞?将来又需要糜费多少钱粮,需要增加多少官兵?”
“这么多人的血汗,陛下不为之怜悯,却怜悯一个奸佞小人,去包庇一个罄竹难书的义子,敢问陛下,这天下人谁肯心服?微臣正因为是翰林侍讲,当值文渊阁,所以才不得不站在这里,口出谏言。否则……微臣岂有面目立于这庙堂之上,又有什么面目食这君俸?陛下虽是天子,可是难免会有疏漏,即便唐太宗贤明如此,亦有过失。臣听闻。君上有了过失,错不在君,而在于臣,若非臣子见了君上有过而不加劝谏,反而袖手旁观,那么此人当诛。微臣不敢自比比干、魏征,只是略尽职守,做臣子应当做的事。恳请陛下能够效历代贤君,幡然悔悟,如此,天下幸甚,国家幸甚。”
“此番言辞,皆出于微臣肺腑……”
胡广说到这里,或许在那些清流们听来,可谓语出至诚,实是奏对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