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
林亦彤这一觉,睡得很久很久。
孩子没打算要了,于是一直被禁止不准打的镇定剂也就这么刺入了血管,她满脸的泪痕,一觉入梦到第二日黄昏才醒。
梦里有烟雨江南,青衫白马,有很多还没长大时就憧憬向往的梦;有夏日炎热的午后去林微兰的培训中心蹭空调,听自己妈妈给别人讲课时的诡异骄傲感;有第一次摸枪,顾景笙教会她分装拆卸,组装上膛之后却再不肯继续教她瞄准射击时的狡黠笑脸;很多平凡到她都没注意过的小幸福在这一刻尽数涌上来,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幕幕放着,可那些幸福再怎么堆积,却似乎都抵不上心里慢慢涌起那股巨大的荒凉感。
一点点,像夏日傍晚低垂下来似乎触手可及的黑压压的积雨云,压得她悲伤到透不过气来。
幸福的画面一幕幕被摧毁,被染上鲜血,被人像照片一样撕裂,她随风去追,面前却一堵人墙挡着,她没看清就撞上去,身体却从那人身上穿过,她只觉得狠狠地一疼,再回头看,自己的身体却空了,胸腔里面的肺、肠、肝、脾、胃……全部都血淋淋地挂在那人身上,他面目俊朗清晰,手里却血淋淋地捏着她的心脏,慢慢捏爆的那个瞬间,她痛醒了,那股巨大的悲痛却就爆开在胸口,久久都不散。
病房里,也的确有人。
那个人,也的确是他。
他大概是一宿没合眼,此刻才倒在床边睡着了,浓密的眼睫下一片乌黑,疲惫困乏,也显得那样无害。
可仿佛在睡梦中能察觉自己被人盯久了,敏锐的感觉让霍斯然一下子惊醒,抬眸,惊讶地发现自己倒在她床边,她却已经醒了,瀑布般微微凌乱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坐起来,定定地,面无情绪地看着他。
“霍斯然,”她哑声轻轻叫他,“我的条件,已经想好了。”
“我同意把孩子打掉,上手术台。条件是,你放了我,我们离婚。”
黄昏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病房里灯还没打开,她整个人背对着光跟他说话,一字一句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显得那么清晰。霍斯然却在听清楚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感觉到整片天空,炸开了。
“我要看到你亲手签的离婚协议书……否则在云裳动手术的那天早上,你会看到一具尸体躺在这里。”
“霍斯然,”她轻声叫他,一个字一个字都念得清晰无比,“你好好想。想清楚。”
……
曾经在我懵懂的那些年里,似乎什么都可以忍受,没有底线,只有纵容。
一直到我退无可退,满城失地。
霍斯然。我不再守了,守不住了。
我们。完了。
……
她用一纸离婚协议书,一个器官,一个孩子,换取自由。这买卖血本无归,她此刻却觉得换得值,毕竟,自己还有后半生。
而前半生。就这样吧。
………………
此刻的云菲,本来不过是在病房门前溜达溜达转转,却没想到竟会贴在门边墙角上听到这些内容。她先是怔了很大一会,没想到林亦彤竟会以这样的要求来换取手术的条件,可随即想想却开始狂喜起来,这样岂不是正好?霍斯然曾经死都不肯离婚,这下他还有的选择吗?姐姐的命和一纸离婚协议书,孰轻孰重?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清楚好吧?
等不及听后面的内容了,云菲小心翼翼地矮着身子走过病房,赶紧跑去告诉姐姐了。
云裳听了,脸色却极为复杂,喜忧参半。
到此,她这个赌也算是进行到最后一步了,她不敢猜这件事霍斯然会怎么回应,就算离了婚以后还会不会起风波,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林亦彤那句“你会看到一具尸体躺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假的。
人被逼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死的勇气就会有了。
而此刻,绝望和心痛让她的勇气,满满的。
………………
霍斯然僵在原地怔了很久,脸上的肌肉都已经绷紧到累,这半梦半醒他以为自己是听错,却没想到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