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三、五十年后,他大有希望成为另一位挑水护花的南山老翁,如果这样的生活不再发生改变。
但是可惜,在他身后,分明有来自东海的等待,昆吾的牵挂,乃至九天之上恩师未曾瞑目的英灵。
所以,他只能坐在溪畔眺望。浮桥,成为横亘在自己与花树林之间一道永恒的沟壑。计数着日子,也计数着期盼。
林熠知道,龙头一定收到了自己作出的答覆。龙园从此成为一个征途中的驿站,未来的岁月里,花树林也将积淀在尘封的回忆深处。
奇怪的是,自玄冷真人的人头被当成一份礼物送来后,无涯山庄再没有人来龙园打扰过他。甚至在龙园里,他也几乎看不到除了藕荷和南山老翁之外的第三个人出现。这难道也是龙头计画中的一部分?
日头正高,照得林熠后背有了辣的温度。他褪去鞋袜,将的双足十分写意地浸润到清冽的溪水里,感受流水生命的韵动,还有成群游弋的小鱼毫无惊惧的亲近,融入这溪水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藕荷抱着一个小酒坛,蹑手蹑足走到林熠的身后,和煦的阳光将她的倒影投射在碧清平静的水面上,甚至能清晰看到她嘴角那缕可爱的笑意。
放下酒坛,藕荷在林熠背后扬起手中拿着的一张玉白色香帖,说道:公子,奴婢刚才在门口发现了这个,好像是给您的书笺。是一只翠鸟凌空投送到石阶上的,林熠懒洋洋道:藕荷,打开了念给我听听,里面写的是什么。终于有人想起我来了。藕荷展开书笺,念道:午后,猎苑——公子,是姥姥找您!林熠接过书笺,内页的纸张色彩,依旧是一种透着冰冷的玉白色,隽秀挺拔的字体凛然屹立,让人联想到冰峰之巅的雪莲花。果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在另一面上,画了张简略的路径指向图,寥寥数笔已具主人神韵。
林熠合上书笺,问道:藕荷,姥姥就住在猎苑么,那是个什么地方?藕荷回答道:猎苑是姥姥的行辕,在一座青色山丘上,所以她又被人称做#039;青丘姥姥#039;。那地方很大,还豢养着许多珍稀魔兽供姥姥研究驱使。四周都有阵法结界分隔,平日没事谁也不愿意到里头去。林熠拍开封泥,捧起酒坛饮了一口,舒服地吐了口气喃喃道:她找我作甚?藕荷与林熠相处久了,渐渐放开,闻言抿嘴一笑道:也许姥姥是想见见你。林熠摇头,抬眼望望天色,说道:藕荷,把酒收好,等我回来再喝。一提腿,溪底的游鱼顿时惊散,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藕荷接住酒坛,低声道:公子,您要多加小心。姥姥……脾气古怪得很,无涯山庄很少有人不怕她。每回奴婢见着她的时候,小腿都会不争气地打哆嗦。林熠晾干双足,穿上鞋袜,笑了笑说道:她总不见得能把我吃了吧?姥姥不吃人,但她会把活人送给魔兽当作奖赏。有时候,还会到外面抓人来喂她的魔兽。许多人进了猎苑,就再也不见出来。林熠当然不怕自己会被当成魔兽的午餐,想来姥姥也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但对于这种拿活人喂食魔兽的做法,也使得他现在就变得很没胃口。
他站起身,洗了洗沾在手上的湿泥,微笑道:万一我真被魔兽吃了,你会不会替我到猎苑把骨头收回来,埋到梅林里?藕荷的脸色骤然苍白,道:公子,您可别吓唬奴婢。林熠甩干手上的水珠,嘻嘻笑道:放心,我的皮很厚,没有一口好牙可啃不动。藕荷不晓得林熠是真是假,惶然跟在他的身后。
林熠走了几步停下,回头问道:藕荷,你跟着我做什么?藕荷放下酒坛,垂手道:藕荷,要和公子一起去猎苑。林熠笑道:你去干什么?她的请帖上既然画明了路径,便是要我独自赴约的意思。我若带了你去,说不定刚一进猎苑,姥姥就会把你丢给魔兽做了午餐。藕荷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却固执的说道:有公子在,奴婢不怕。林熠微笑着轻轻拍了拍藕荷的脸蛋,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等我回来。转过头,轻松地朝龙园的正门走去。
藕荷怔怔站在原地,圆圆的大眼目送林熠的背影,忽然苍白的玉颊徐徐红了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一摸,好似上面还留有林熠手指的余温。
林熠走出龙园的大门,第一次见到外面的景致。门前是一条洁净宽整的青石街,空荡荡见不着一个人的影子。左侧从府内流淌出的小溪淙淙响鸣,穿过石桥往西蜿蜒而去,远远绕开一座青色的小山丘汇入湖中。
猎苑,便建在山丘上,与龙园遥遥相望,仿佛是龙首上的一对犄角,钳制住正北方的那座碧色湖泊。
哒哒哒——街角拐弯处响起一串清脆马蹄声,一辆两轮小马车向林熠立足的地方驶来。
赶车的是一个头戴竹斗笠、身穿黑色土布衣的中年男子,大半的面容被遮挡在斗笠的阴影中,令人难忘的是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和颌下短短的黑须。
马车在林熠面前停住,赶车男子沙哑着喉咙说道:林公子,请上车。从这人的身上,似乎察觉不到有丝毫的不寻常之处,好像,他真的就是一个在城镇中常见的马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