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心知花千迭老奸巨猾,石品天粗中有细,绝非不通时务、不晓轻重缓急之辈,值此兵凶战危,天宗携正道八派枕戈待旦之际,忽然提出要为邓宣和花纤盈重新订婚,自是另有深意。
一方面,青木宫和金牛宫的联姻,进一步地巩固己方势力,利用喜宴魔道群雄毕集的机会作为幌子,暗地商议筹备应战之策;另一方面,也给天宗和正道各派下点汤,可谓是一石数鸟。
而花纤盈、邓宣这对小冤家终能修得正果,林熠也禁不住要替他们欢喜,颔首道:“我明白了,咱们稍事休息,等鸾霜用过糕点茶水,便一起赶往青木宫凑个热闹。你命人通知凌长老,请她径直前去与咱们会合。”
叶幽雨躬身应了,却没有马上退下,而是用目光瞥过雁鸾霜。
雁鸾霜会意,微微一笑道:“叶长老,能否替我准备一间浴室?赶了这老远的路,身上实在难受。”
叶幽雨有些弄不清楚雁鸾霜和林熠之间的关系,又觉察到她竟似修为尽失的模样,更不便多问,客气道:“雁仙子恕罪,该怪老朽疏忽了。”吩咐一名侍从引着雁鸾霜出了客厅。
待到雁鸾霜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不见,叶幽雨的神情越发肃穆凝重,压低声音道:“教主,令尊如今正在万潮宫。属下将他秘密安排在受持园休养,周围布下重重警戒,目下应该没有外人知晓。”
林熠眸中精芒一闪,似道电光劈过虚空,令叶幽雨为之心间一震。他缓缓问道:“林显眼下正藏身受持园内秘密休养?莫非是受了极重的伤?”
“是!”叶幽雨答道:“前日夜间,令尊突然找上圣教设在闽州城外的一处隐秘联络点,向接待他的唐坛主主动亮明身份,说是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见到教主。
“唐坛主不敢怠慢,急忙日夜兼程将令尊亲自护送到万潮宫。总坛闻讯,也立即派出三十多位一流高手,由方长老、袁长老统率前去接应。所幸路上平安无事,不然我等还有什么颜面再见教主?”
林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杯沿上,一动不动,问道:“他的伤到底有多重?”
“很重,小腹和背心各挨了一掌,左肩已经经脉粉碎,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碎裂移位。”叶幽雨说着悄悄瞧了眼林熠的面色,见他双唇紧抿,沉静异常,才继续说道:“本教的神医方长老曾为令尊诊脉疗伤,无奈他生机断绝,全仰仗精纯的真元强力支撑,但恐怕……也活不过这两天了。”
林熠的牙齿紧咬唇肉,一股淡淡的咸湿味道,从舌尖徐徐渗入咽喉,半晌后用冰冷彻骨的声音问道:“是谁干的?”
叶幽雨摇头道:“令尊没有说,可从伤势判断,像是受了三名以上高手的围攻。”
林熠静坐许久,慢慢松开手里的杯盏,起身道:“你在这里等鸾霜,命人保护,不得松懈。”说罢走出客厅,步履竟是异常缓慢。
叶幽雨暗暗叹了口气,视线无意中扫过林熠留下的那个杯子,只见杯沿上已被他用双指无声无息地印下了两个深深的凹坑,却并未破裂。有茶水顺着杯面轻轻地淌落,彷佛两滴泪珠。
受持园位于万潮宫西南角的一座半山腰间,俯临沧海,背倚群山,极为清幽僻静。
由于得着叶幽雨的命令,林园四周警卫密布戒备森严,但谁也不至于傻到要阻拦本教教主入内探视的地步。
林熠步入受持园,微一凝神,随即朝右首的一栋水榭行去。
清溪淙淙从水榭后的山石间泉涌出,汩汩流向山脚的小湖,最终汇入南海苍茫碧波里。
海,是它生命的终结,也是永远的归属。
那么人呢?
在离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之后,又将去向哪里?
是化作天上的星辰,还是如泥土一样地腐朽?
林熠想着,走进了水榭。
林显卧坐在凭栏前的一张躺椅中,半靠着软垫,一任上午的温暖秋阳洒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灰发间,映射出一个个闪烁的小光点。
他闭合双目,黯淡的脸上神态安定而悠闲,一反往日的严峻生硬。
一袭新换的宽松黑色长袍罩着身躯,有海风吹过时,微微荡漾起涟漪。如果不仔细观察,近乎难以相信这是一位生命行将燃烧到尽头的孤独旅人但眉宇间隐藏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然忧郁,彷似在诉说着他的寂寞,他的疲倦。
林熠没有打扰他,在对面坐下。
朱栏外,小小的碧水池中荷花早已凋谢,仅剩下一片片绿色的莲叶漂泊水上,点缀深秋的肃杀与萧索。
几头散养的麋鹿,懒洋洋地漫步池边绿茵,这里是它们的庇身之所、世外桃源。
一头小鹿欢快地在父母身旁奔来绕去,不时亲昵地探出脖子,在母亲的身上蹭蹭,而它的父亲─那头雄壮的公鹿,默默守在一边。
守护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