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自然不知道这首诗其实是晚唐的陈陶所作,只是她们现在刚好就在无定河上,又正逢乱世,应情应景,自是颇多感触。
唐小峰却也一直都在看着水面,过了良久,才道:“萃芳姑娘,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哀萃芳冷冷地道:“你说。”
“你不是说,你会用你的方式,慢慢地杀死我么?”少年长叹道,“我只希望那个时候,你莫要将我的死告诉别人……谁也不要告诉。这样,等我死后,我娘和我姐姐,还有那些关心我的人,她们找不到我,于是会想,他是不是躲到了哪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这样,她们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她们仍然会四处找我,但天底下这么大,她们永远也找不到我,这样她们就永远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尹红萸颤声道:“唐公子你、你想太多了,小姐不会杀你的……”
哀萃芳冷笑道:“我会。”
唐小峰道:“我知道你会。”
他转过身站了起来,看着哀萃芳的眼睛:“这就是我没有离开的原因,我在等你,我在等你杀我……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哀萃芳星眸微微地缩了一缩,然后才缓缓地道:“你不会失望的。”
尹红萸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阵酸楚。
唐小峰笑了一笑,坐了回去,看上去显得那般的落寞与孤独。
他看着远处山岚,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阴冷。
*
傍晚时,船停在岸边的一个码头。
周围荒凉一片,只有一座孤伶伶的石城。
一座酒楼前,摆着五张桌子,一伙镖师占了其中四桌,大酒大肉地喝着。
哀萃芳、唐小峰、尹红萸占了最角落的一桌。
尹红萸见唐小峰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连菜也不吃上一口,劝道:“唐公子,你这样子会醉的。”
唐小峰笑道:“醉就醉吧。”竟提了酒,找那伙镖师喝去了。
那些镖师走南闯北,与陌路人路上拼酒本是常事,唐小峰口才又好,不多时便与他们打成一片,热闹非常。
尹红萸担心地道:“小姐,你、你不劝劝唐公子?他这样子喝下去,会伤身的。”
哀萃芳冷冷地道:“他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劝他?”
两名镖师见她们貌美,竟跑过来搭讪,哀萃芳却只是冰冷冷地看着他们,让他们尴尬万分,只好又缩了回去。为首的镖头却是个沉稳的老人,滴酒不沾,见二女年轻,好心移了过来,道:“两位姑娘是要北上,还是要南下?”
尹红萸道:“我们是要到北方去。”
老镖头叹道:“际此非常时期,你们还是莫要出关的好。”
哀萃芳淡淡地道:“这又为何?”
老镖头道:“到处山川崩裂,妖魔与贼寇四起,中原打成一片,乱作一团,以致于连胡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松漠都护府和饶乐都护府已经在屠杀和驱赶汉人,官府也无力去管,我们是走镖的人,为钱卖命原本就是无奈之事,两位姑娘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出关的好,中原虽乱,总比满是胡人的塞外好些。”
哀萃芳依旧面无表情,眼眸却温和了些:“我们也不是要出关,只是到夏州投靠亲戚。”
老镖头道:“那便好,那便好。”
另一边歌声响起,却是唐小峰击碗而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众镖师纷纷叫好,哀萃芳与尹红萸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了过去。
唐小峰继续唱:“……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允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首《将进酒》原本就豪迈奔放,他对酒高歌,潇洒异常,哀、尹二女原本就是才女,听到这等足可传世的佳作,想不为之心动都难。
老镖头长叹道:“好诗,好诗,想不到在这种靠近长城的地方,还能听到这等传世佳作。”
哀萃芳张了张檀唇,冷笑道:“也不见得有多好。”
老镖头大笑:“那位小哥莫非是姑娘的夫君?”
哀萃芳面现恼火之色:“不是。”
“怎可能不是?”老镖头笑道,“就像我家老婆子一样,不管我在外头做了多少了不起的事,她都要说不好,即便她心里高兴万分,在他人面前总要损我。小哥的这首诗好就是好,他若不是姑娘夫君,姑娘为何要硬把好的说成不好?”
哀萃芳蓦地站起,付完酒菜钱,冷冷地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