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牛被喝得立时回了神，虽懵懂，但还是应了声“是！”，随后就紧张地往琴姨旁边凑过来，只是往那物品堆中望着，当是在寻哪里有汗巾，哪里有水，哪里又有藤条，竟一时间都未向二女大片裸露的肌肤上看一眼。

海马先生也不管他，只是端坐好了，一指霍雨儿。霍雨儿于朦胧间只感四下一暖，然后是一种让人懒洋洋的柔软，似是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了，所有痛感、触感等都全然不见了，自己如入了云端，软绵绵地只是泡在了温泉里，什么也不用想，不用怕，只需休息，睡眠即可。

于是她于精神极为虚弱之中，当真睡了过去。黑甜的睡梦中，似偶有一点点颤抖，但仍是很平静安稳。她忽地眼前有了图景，她似做了个梦，梦的周围是满满的蓝色海水，上面还有银亮亮不停摇晃的天光下的海面。自己好像成了一只小小的海马，自己看得见自己的肚子上的横纹，以及卷曲的尾巴。好像有什么在追自己！回头看，哗！好吓人，后面一只大大的灰色海狗鱼在向这边扑来，赶快逃啊！霍雨儿只能没命地往前窜，同时找那些小缝隙、珊瑚啊之类的。好在前面有个小缝，往里一钻，还真个钻了进去，身后有海狗鱼撞岩石的嘭嘭声。“这下子应该是暂时安全了。只要在这等着，等那该死的家伙耐心耗尽走掉了，自己再出来。只是这里好狭小，身子又无法反转，只能在这里卡着。等吧……”作为海马的她在“想”着……

一觉下来，霍雨儿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

“我是在哪？”她想，“噢，不对啊！我应该是在刺青，师父和琴姨说得郑重，是有十个‘鬼门十八关’的，我好像是挺了五个，对刚好五个，当时是要昏过去时，好像田牛叔叔来了。后来，后来怎么来着？……这十个‘鬼门十八关’后来也不痛啊？这是怎么回事？哦，莫不会是《鱼经》没写的东西，也就没人试过，所以没人知道这后面的针已经不会让人疼痛，而只会让人舒服睡觉了吧？就好比原来炼体术，累到过劲儿后就不累了？想是后来无了痛感，我又太累，便睡了一觉吧？好在睡觉不同于昏迷，自然无碍于刺青的……”

“哦，已是盖上了薄被。当是琴姨帮盖的吧？

“对了，他们人在哪？琴姨？师父？田牛？哦，都不在房间里。

“这里只有我。”霍雨儿又一点一点地思考判断着。

待到想感知一下外边，突地，她好像一下子就看到了屋外的景象！她自见得那株海棠树下有两把椅子，之上坐着师父和琴姨，二人都是瘫坐着，全身的力气似都已被抽空。师父肌肤一片煞白，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琴姨又穿回了长袍，她的头发全湿了，脸上红色还未全褪，明显很疲惫。田牛则是站在灶间门口，屋中正在烧着大锅的水，水上已隐约有了热气，而他也是满面通红，不知是被火烤热的，还是害羞的。

“哦！他在不时偷瞄琴姨，那个‘爱’字都明明白白地刻了一万个在脑门，就差奔过去把嘴亲到她脸上了！“霍雨儿心中惊呼，他确是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很真切。

她感到自己已是无碍，便一把掀了被子，看到身上简单穿回了来时那身炼功服，她猜测：“当也是琴姨帮穿的吧？”看了下肌肤，手上、脚上露出之处都已经是有了蓝青色的花纹！拉开衣襟，胸口上到处能见到的地方，都是各色的诡秘花纹。她很多识得，都是鱼魂纹章！胸前那个红痣也在这花纹之中，融合得那般自然，仿佛是专门纹出来的。

“那我的脸上？……”她不由得想道，此时突然间觉得心如不受控制般地咚咚猛跳起来。

霍雨儿有些怕了，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屋角的那个小小的几子，它上面就摆着一面铜镜，可是她却忽然间觉得，它竟似是离自己那么地远……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这两臂长的距离，竟是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她闭着眼，颤抖地一点点举起这如百万斤重的铜镜，她感到，似乎高度够了，就到面前了，只须睁开眼，就能看到自己。

她深吸了三次气，即以寻死般的决心，睁开了双眼！

一个呼吸的时间后，屋外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镜子落地声，田牛竟是最先跑进了屋里，他见了霍雨儿呆站在那儿，身上簌簌而抖，脚前地面上，是两块铜镜残片。她仰头向天，把两只眼睛做成了两只碗，刚好盛得下满眼的泪水。

琴姨此时也是慢慢走了进来，如有人能走近她身前，当更会看得出她的疲惫。她一边走到霍雨儿面前，一边摆手示意田牛出去，田牛见了立马闪身溜出。

琴姨望着眼前这个少女，她比从前长高了许多，七、八個月下来，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

琴姨转身坐在了床榻边，离着霍雨儿很近。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霍雨儿，许久，方幽幽道：“雨儿，你的刺青是我作的，这是我这一生最了不起的作品，也将是最后一件作品，我会永远记住它。”

喘了口气，她又道：“雨儿，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阻止自己失去一些东西，有时是不得已，有时是被别人剥夺，也有时，是我们甘愿舍弃。我们虽然难以抗拒，但好在，却还是可以努力，让有一些的失去，变得值得。”

听着琴姨的话，霍雨儿慢慢止住了泪，低回了头，她直视着琴姨，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在自己变得如此“恐怖”以后，只有面对这个人时，才会感到坦然。

琴姨的话并未说完，她仍继续道：“雨儿，你会成为一个很不同的人，一个一定会很了不起的人，因为你的勇敢，你的勇气，你的无所畏惧。你也将成为一个传奇，我必会为你而骄傲。也有一件事请你相信，琴姨会一直为你记住，你也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那个柔弱而又倔强，那个让人疼惜的女孩儿！”说完，她的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连忙用袖子擦拭，不想由此再让这个女孩儿伤心。

霍雨儿本也伤心，但听了琴姨这些发自肺腑的劝慰，她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她正对了琴姨，双膝一曲，跪了下来。琴姨连忙要扶她，可被她轻轻按住了。

霍雨儿道：“谢谢你了琴姨，在我人生中最危险、最艰难，最痛苦，也是最需要帮助时，你每一次都帮助我。谢谢你了！将来，等有能力报答你时，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报答。”说完向琴姨叩了个头。

琴姨流着泪看着她，半晌，道：“雨儿，去看看你师父吧，他就在外面。”她没有再多说，因为还记得刚才海马先生示意她的眼神。霍雨儿点点头，起身向外行去，至屋门前，她望见海马先生仍稳坐于树下椅中。田牛则仍又回到了灶间。

霍雨儿朝师父走去。她在醒来后，便很想看看师父，她想知道，他在看到自己刺过青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海马先生很疲惫，懒懒的，与走来的霍雨儿照了面后，也未见神色有何异常，但只是挥了挥手。

霍雨儿只觉一阵光影交错，待又能视见周遭时，便见师父却是坐在了自家正屋桌边，自己仍在他身前三尺左右，两人相对位置一如刚才，只是地点已被他挪移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