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祭(1 / 4)

灰沉沉的天上向下飘洒着洁白的雪粒和小小的雪花,大地上已开始泛了白。

此际在远处断崖旁,站着一个灰色高挑的身影,近看却是一位穿着连兜帽披风的姑娘。有兜帽在,看不清面目。这姑娘正是霍雨儿,她自站在当年上崖的地方。此时不是大阵自动开启生门之时,但她有师父所传的阵旗,自可以凭手动操作,打开一扇通往外界的门。

就是此时!

霍雨儿算准了时辰方位,只将手中的旗子向算准的地方一掷!说也奇怪,这一掷之下,旗子并未落地,而是凭空无风自展,旗侧的空中骤然现出一个门来。她也不迟疑,挥袖收了旗子,同一时间闪身跃出了门去。待回头再看时,哪里还有门?有的只是满天的大雾和一片密林,与在阵內之时所见全然不同。

霍雨儿知道是迷阵的效果,也无甚疑惑,脚下和面前则是真实的土地。前方不远正是那条铁链,铁链之下,便是当年恶犬追击她姐弟二人之地,也是霍风埋骨之所。

雪只下得更大了起来。

霍雨儿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来时那天,也是这样的冬日,周围也是这般地静,只是今天多了一点天空正在下着的粉一样的雪。

霍雨儿老老实实地一下一下地用手抓着铁链,顺着它垂落而下,只是方向与当年完全相反,仿佛如此,时光即可倒流回那个温热的大男孩儿还在她背上的时刻。

她心中感叹,时光如梭,真快,一晃就是两年,许多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也有许多事情,却一点也未变,一如铁链上那残留斑驳的,已呈黑色的当年血迹。

时间不可能真个穿梭回去,至少霍雨儿现在的能力还达不到,她的双脚,终是落在链下的土地上。“这是真实的土地,顺着这里出去,有家的方向。”她心道。

霍雨儿细密的神识扫过脚下的土地,无视了满地满天的雪,一寸寸地在地面上、泥土中翻寻。她的精神力虽强,但也只能在地面下一寸以内搜索。好在地方站得很准确,不一会儿功夫,就搜到了第一根残骨,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直到搜出五根,则其余再也无有了。

霍雨儿蹲俯下身体,手指颤颤地拨开泥土,触碰、摩挲,之后拾取了一根根已被风化的,灰、白、黑、褐色夹杂、浸满了泥土的骨殖,再小心翼翼地放在从包袱中抽出的一块手帕之上。不知何时起,面颊上已是两行泪水无声长流。

五根骨头,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好,霍雨儿又轻轻抚摸着,视之良久,遂不敢再看,只将手帕一下子合上,打了两个很结实的结,将系成的这个小小的布包妥妥贴贴地放进了包袱。

“弟弟,姐回来了,姐要接你回家。但在此之前,却先要拿那秦德利的人头祭你。”霍雨儿取下面具,拭净眼泪,无声地在心中说了一句,又将面具戴回,深吸口气,只一抬腿,就向前大踏步地滑行而出……

霍雨儿內力强绝,脚下轻捷,无论雪的厚薄,均是一掠而过,只留下不称为脚印的轻微痕迹,精神扫出,当年来时的路历历在目,便只循着原路奔驰。她越奔越快,仿佛要将心口一团燃得越来越旺的火稍稍冷却一下。她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莽山剑派的山门,俗家弟子休息、活动的庭院。

当年跑了大半夜的路,现在霍雨儿不到小半个时辰已是跑完,比之当年的獒兽都快了二倍不止。那院落的围墙已然在望,天色已是近于黄昏,院里还有一声声狗的吠叫。

霍雨儿神识扫过,见得院内有六个,屋內有两个粗布衣着的弟子,一如当年秦德利的穿着打扮。仔细地扫视每个人的样貌、体态,秦德利并不在其中。顺带听了几句弟子间的说话,倒是那两个在屋子里床铺上斜倒着的弟子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中那个年轻些的弟子道:“蔡师兄,那当年的秦师兄当真是你引进门的了?”

那个被称作蔡师兄的随道:“这有什么假?你别看他现在展扬,当年就是那准准的流氓混混破落户儿。是她妈妈不知使了什么好处,托老李来说项,我看在老李面上才收下的。”

方才那年轻师弟接道:“可这个秦师兄也不像流氓啦?今个上午我到镇上去接铁锭,路过了他家门口。就瞧见他这家门阔的,真是比镇使的宅子门也小不了多少。”说到这,他满脸都是艳羡的表情,随后接着道:“也是那当儿,我就正好看见他送刘员外的三公子出来,看他那样子,别人不说,我还会误以为是个秀才哩!那股子书生气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像哩!”

蔡师兄接道:“这人走了运字儿,发达了,就不是一个样子了。当年他得了花红,倒也伶俐,当场给了发赏的那个虬龙帮的堂主一半。那堂主看他懂事,这就成了一家人。就是有了这个靠山,他这场富贵才算是稳便了。所以说到头儿里,还是这份儿靠山厉害。说起那时,骆飞骆长老闻听出了这事,气得都吐了血,直说要下山去取了秦德利性命,可掌门还不是将这事隐忍了下来,反着人封了后山?你说,不是看在忠王爷的面上,还能是哪般?我看这虬龙帮,也着实是走了天运,原本就是地痞帮派,但有了后面的几番经营,现在也真个是藏龙卧虎、呼风唤雨,就是隆兴了起来。你瞧,派里现已传了话,让弟子们不可与之冲突。所以搁这地界儿上,我们莽山剑派可是早就没有威望了。再说十日后这屠龙大会,忠王爷就要对武林动手。传闻他这面已是召集了十几位一流高手,且有那欧阳家主、吴观主两位绝顶高人支持,此次这大陆武林,恐怕也都得要臣服于他了,我们这小门小派,到底是咋个出路还是难说得很呢……“

”小声点儿,师兄,这个事儿派里不让乱传乱说啊,莫叫别个师兄听了,须传到执法长老耳朵里……“年轻的师弟压低声音道。

“哼,派都快没了,还执的屁的法。”蔡师兄小声嘟哝了一句,就是“刷”地拉过了一条被子来蒙了头,再不吱声,直接睡起了闷觉。

霍雨儿见他们再无别话,便收了神识,心道:“听这一番話,倒是省下了我另再打问这秦德利的气力,他就在前面的五集镇上住,寻找应自不难,也是省却不少手脚。原来当年师公也是知道了此事,竟被气到吐血,这笔账这回就一并算吧。另这屠龙大会的名头奇异,莫非与魔龙有甚关系?”

惦记过了魔龙,她却是又想回这边,心道:“这莽山剑派虽出了个秦德利,但终是并非于己有仇,且也是父亲当年门派,无大闹的必要,便放过吧。只是这群獒兽,养之有干天和,当剪除了。”

霍雨儿不再多想,一个拧身,越过院墙,在那后院门前落了脚,随后,身上纹章运转,以半成力现了个二属的二丈鲛鱼鱼魂。精神力随之向犬舍直击而去!

圈中的六只獒兽待得精神之力扫过,全惊得呜也呜不出声,竟是个个屎尿齐流,都已吓得破了胆子,失了魂魄,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一眼也不愿再多看,霍雨儿又是闪身,几个纵掠,消失在了去往镇子的路上。待得有弟子听犬舍中声音不对,来查验时,只是见得几只犬在地上抽搐翻滚,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徒然挣命罢了……

天擦黑,五十里外的五集镇上一家名叫福来酒店的店子里,满是热闹,食客快要坐满了。酒店在老街把头儿,往来车流人流不少,故而正值这晚饭时分,路过歇脚的客商,本地的酒客,就都汇到了这里,之中自是人声鼎沸,面红耳赤的酒客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霍雨儿两刻前即已到了这镇上,趁着当铺尚未打烊,取了身上随手带的海底捡来的几粒珍珠,当了些银子,之后眼见了对面街有一处大宅子,门正敞开,还有门丁在门厅处守着,门匾上书“秦宅”。随口向路人打听,知那确是秦德利的家。

也是天未黑透,尚不是动手的时候,霍雨儿便暂将杀心按下。正逢见不远这福来酒店,便自踱进了店,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小桌,随手点了两个菜、一壶酒,只在桌上放了。自靠了窗,神识略在秦宅里扫过,当下心里已是有了数儿。

这宅内人还在活动,一个五十许的妇人,在三个妖艳女郎的陪同下打着牌九,秦德利则在另侧的书房里来回地缓踱着步子,不知在盘算什么。厨房里,厨师、伙夫正在忙着做饭、炒菜、热酒。还有三个丫头在灶间烧水。院角偏屋中似还有那家丁样人二、三个,只是在歪倒着抽些个旱烟。

秦宅里自是不小,深处有一花园,有那池塘,之中此际已是结了冰。但之旁的大间暖阁里则是炉火熊熊,当中一个大池子,想是主人洗浴之所,看来这秦德利便是很会享受,这晚饭后,乃要洗浴净身,且与妻妾快活罢?

霍雨儿只是心下冷笑,自见这恶人,当日那副恶毒的面孔就浮上心头,想是自己仍放他一马,但他却是更恶毒地放出獒兽,赶尽杀绝般害自己二人性命,此时恨不得立时就拧了这个人头!只是这正值镇民安生之时,如直接杀将上门,固是不妥。遂暂扣住杀机,便是放他再多活一刻。

只这期间,店内酒客更满,各桌活络非常,忙于灌酒之人虽不少,然边喝边闲聊着摆龙门阵的也多,只听得各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嘈杂乱嚷成一团,一下子听去看去,只乌泱泱喧闹一片。然霍雨儿神识灵敏,却是不受干扰,于这两层楼内随时倾听各桌言语,只如手到擒来一般轻易。稍稍听听,倒是在这消磨时间之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只听得一楼南首儿一桌客人说道:“这‘屠龙大会’消息一出,现整个大陆都是震动起来。这忠王爷果是大手笔,借此次大会,将与大陆武林做一番了断。名义上说有的门派私通海盗,损害渔民利益,要武林组成组织,加强自律,以助于海盗清剿,实则是要将这手也伸进武林里,莫要再对他的事掣肘。“

另一客人问道:“那他有什么事啊?武林又怎地掣肘他?”

方才说话之人自是压低声音,道:“老弟你还不知吗?忠王爷当年父亲乃是太子,后名为因病薨了,实则是遭人下毒。而忠王爷又是太子的唯一世子,眼瞅的江山转眼成了他人的,他这口气能咽得下?眼下这渔家里忠王爷已收了天下近半的渔牌,暗里这钱庄、饭庄、船厂、矿山、盐场、酒庄等等的股份也不知占了多少,他的财富多到吓人,听说已经跟得上大半个国库,你说,这么多钱,是用来干吗?再者,渔家豁子早已是忠王爷坐的头把,各个世家哪个愿与他结怨?而官家那边,因为趟着先太子这层嫌疑,对忠王爷从来都是迁就怀柔,只要他不带兵杀上金銮殿,那就没个谁去找他的麻烦。反之,在他左拉右拢之下,现在也是已不知多少官员、多少带兵的将军拜到了他的门下,有人保守估测,至少有那六成不止。所以这大陆上,当下也只有这武林,还是在他手心以外的地方。想来这次屠龙大会之后,如果是忠王爷的人在会上占了上风,那么这天下,也就再无人能拦阻他了吧?等那最后气候已成之时,这天下就恐不好说是谁的了。”

霍雨儿只觉这番话说得诛心,莫说其中的因果谋划是真是假,只这其中的形势倒却是不走大样儿的。不由心中称量,这忠王爷果不愧为一代枭雄,一点一点地在当朝天子面前扩张势力,拿的又都是各种行业自律整顿的冠冕堂皇的名义借口,让官家有劲儿使不出。同时,又操持经济命脉,总有一天,这天下却要瞧他的眼色,真也是个阴谋阳谋都能玩得转的狠角色。

这对手势力之大、之强虽自一次次地超出霍雨儿的意料,可她就是无一丝害怕的心思。

“师父天都敢捅个窟窿,我这与之相比又算得个什么?这忠王爷与我血海深仇,只是个不死不休,我又岂会怕了?敌人要不强,我还要这一身本事何用?又何须遭那千刀万剐之罪,受这不人不鬼之苦?”想至此,她不由得豪气徒生,举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直倾入了口中。一口咽下,只一条火线顺喉而缓降至腹内,口中刺辣非常,然肚腹温暖,心中暗赞端地是好酒、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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