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洪祭师一众人自急匆匆遁去了。
宋老板唤过来小厮,向他交待几句,小厮听罢,小跑着出了屋。
宋老板对着霍雨儿一揖,道:“感谢姑娘和这位兄弟援手,驱逐了姓洪的这条恶狼,救我宋家饭庄逃过了这一劫。我已备下了十万两银子答谢二位,虽不多,但家中账房里现下只有这些了,总是宋某一番心意,还请二位少坐,喝杯茶,银票很快就能送来。”
霍雨儿摆手道:“宋老板不必如此。实不相瞒,这洪某一干人与我有隙,此来本就是为找他晦气,助你乃是顺便而已。只我此举除恶未尽,来日说不准他仍来寻你别扭,那时会不会因我反连累你却也是说不清了。所以,你心意我领了,但受这银钱却是过了,还请宋老板你收回,我是万不会受的。”说完拱了拱手。
宋老板稍一沉吟,也即洒脱一揖道:“那宋某便不作那惺惺之态了,只我宋三与这宋家饭庄确是欠下姑娘和这位兄弟这份人情,哪日如需我做何,只吩咐一声便是,所能为处,必尽全力。再者何日路过这亭阳镇时,须记得来我这里坐坐,让我尽些地主之谊,这便是看得起我宋三了。”说罢,却是一声长叹,面有颓色。
霍雨儿问道:“宋老板如此叹息,可是为那大鱼?”
宋老板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这大鱼不凡,目下看却是要可惜了……”
霍雨儿少作沉吟,道:“我方才不是说了,我便是祭师吗?如你有意,我即可以接你这桩生意呀……”
宋老板面色诧异,目视霍雨儿,疑道:“姑娘你……?你不是为寻那姓洪的晦气才那般说的?你总不会真的……?”
霍雨儿道:“寻他晦气不假,但我说的也是真的啊。女子做祭师的虽少,但也非没有。你如不信,自是签那合同时便知了,又何必这般纠结呢?”
宋老板面色一凝,不一刻,即是向霍雨儿一拱手,道:“那便请姑娘与我来看看鱼,看可还能行。”便引二人向那池边去。二人便自跟上。
边行间,宋老板问上了霍雨儿的名姓,她只道:“敝姓马。”
路自不远,以宋老板言,不一刻便是能到,只三人行走间,那小厮却是追了来,宋老板向他摇了摇手,示意了他只在后面坠着。
果是很快地,四人便走入了路尽头的一个大房间内,其显是傍在一大水池旁。
房间内中空荡,一面的墙角处自有一段台阶,竟自通向了天花板,只那天花板在台阶顶端处开了黑洞洞的开口儿,当是水池入口。而也是这面墙上,正搁了一大片多块板条拼成的木板。对面墙的一侧角落里,还置着一张条案,上有香炉火烛之物。
几个工人自在屋内或站或蹲,似在等人。
见了四人进来,那工人都站起了身。宋老板只朝那块木板摆了摆手,工人即上前将它移了开去,其后的一大块琉璃,和琉璃之内的大片绿幽幽的水体就显露了出来。一众人只向那水中望了一眼,待见到了那一巨大绚丽的身影,就均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美!难以言喻的美!”这是每个人流过心头的一句话。
在亲眼看到之前,真的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这般美丽的生物。这里可能唯只霍雨儿例外,倒不是她不觉得这鱼美丽,而是只有她此前见过这种鱼的身影,那就是在师父给她的蜃龙头骨的影像之中,对比起来虽稍有一点点不同,但都无碍于这鱼的优美。
只见这大鱼长、高都有五丈许,身体却是扁平的,如一块竖立的圆盘。一双如车轮般大的眼,泛着橙红色的色彩,但可惜其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翳,想来如果在平日里健康之时,这双眼当会是无比地漂亮迷人。口在躯体水平轴线之上,其下伸出两根约八九丈长的白色丝鳍,直如轻柔飘带,自根至梢都如人手掌般宽。鱼体色彩斑斓,几乎各种颜色都有,但一条条、一片片地竟自排布得有条有理,一丝也不显凌乱,只比那凤蝶翅膀上的图案也是不逞多让。
只是这鱼的精神却似有些不对,只在水下一丈许处静静地浮着,一动不动,但时间一长则就会慢慢地失了平衡,向着右侧方歪倒,但又强自抖一抖那薄如透明般的胸鳍,让身体再恢复竖立……
霍雨儿识得,宋老板判断得自不差,这是一条老鱼,而且也确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鱼给人感觉沧桑,如同一个风中残烛般的老人,那生机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这具躯壳,直到哪一刻终于无法恢复平衡而翻过了身体,就会回归那自然的怀抱。
不知怎地,霍雨儿看见它也自有些心酸,脑海中自然地回响起鱼神那苍古而沉厚的声音:
“七彩神仙,上鱼一等,位列第四。世只一对,待雌雄皆殁而可生成另一对。性温和,寿千载。自神仙鱼历三次变异而成,一而曰太极神仙,作黑白之色;二而曰金银神仙,成金银之色;三而曰七彩神仙,为彩虹之色。体色雄性……雌性……。自一次变异始,雌雄成对,二者共舞,且互以丝鳍交缠,交配之时亦然,至此再不分离。喜安静遨游,不喜杀戮,谓为‘水中情圣‘。自成对后,一世忠贞,再不相负。如一方殁,另一方自会绝食而亡。若一方失踪,另一方则会遍游海洋寻找,至死方休。
“此鱼主祥瑞,人不伤之,亦决不伤人。
“鱼魂之技为’终极缠绕‘,无视对方位阶,中之必受困缚而形神皆不得动,只越阶越多,困缚时间越短。
“此鱼如自然平静而亡,可食。如欣喜而亡,则为绝味,亦可疗心疾、痴症、神伤,且生绝顶材料。若被杀死,则生怨忿,全身皆转剧毒,人食之则流泪十日,肠断而亡,无物可解。且其死之怨气充于方五百里海域,百年以内,之中无鱼可得生育。
“祭法……
“其肉味……,料理之法……;精华……,料理之法……。
“可用之材为其两鳃盖侧缘……”
“……”
一段段影像也自随着鱼神的解说声自脑中滑过。
细瞧之下,这一条七彩神仙从体色看当是雄鱼,而那雌鱼不在身边,它又独自游来,想来当是雌鱼失了踪,它正在寻找之中。霍雨儿自这鱼儿身上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自已不是也发过同样的誓言吗?想了那个阳光之中的身影,她心中自有一股酸痛,目中竟自涌上了泪水。
石坚就站在她身边,突然感觉到她这气血、气息有异,细辨之下似那思念伤感,心中不由疑惑,同时不知如何却生出一丝酸涩来。
众人端详大鱼许久,宋老板见霍雨儿沉吟不语,终是问道:“敢问马大人,此究竟是何鱼?”说完,只将一双眼一瞬不瞬热切地瞧了霍雨儿。
霍雨儿恍然间忙调整回了情绪,便即拱了拱手,依了《鱼经》中仪轨一篇所载礼仪,答道:“恭喜宋老板!此鱼着实珍罕,但侥幸我尚可祭得。你看,它体色斑斓,七色俱全,色多而不杂,艳而不俗,体形硕大浑圆,丝鳍飘逸。其眼色橙,当为七彩神仙雄鱼无疑,乃是《鱼经》之中上鱼一等行四……”自拣了扼要处,简要言说。
这宋老板其实自听得霍雨儿说可以祭,且又听到确是这“七彩神仙”四字后,就已开始眼中失神,呆呆傻笑,嘴里只喃喃念叨着“真的是它……”。
霍雨儿简单几句介绍了鱼的概况,便停了讲,只关心地望着这宋老板。站他身边的石坚觉他气血骤然间高亢紊乱,此乃痰迷失心甚或离魂中风之恶兆,便连忙运了一点点内力于掌上,使个微微的“震”劲,轻触了他左肩一下,同时口中低唤了他一声。
这宋老板只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儿来,细看他眼角,竟隐然已见得有泪。见众人都在看自己,他连忙不着形迹地拭去了眼角泪水,向霍、石二人揖道:“叫大人见笑,见笑了,我高兴得过了,失态失态,莫怪莫怪……”
霍雨儿略整颜色,道:“此鱼我可祭之。如宋老板你信任,并聘用于我,现下便可立字据。”
宋老板反射一般不迭道:“当然聘,当然聘……”说到这,便寻那小厮。小厮早已是在身上揣得妥了,见着需要,随手即从怀中取了,交与他。宋老板佳许点头。
这回便说到这合同,其本是渔家豁子统一秘制,各酒店都有的,待用时只须填写上祭的是何鱼,再写上时间、地点,加之酒店代表与祭师双方签字画押即可了。不过其上有两处特异的地方:
一是合同中有一处“材料条款”,即祭师可在所祭之鱼身上无偿取得三处材料,店家务必支持。因这祭师常会需要用到一些希奇古怪的专用器物,而又多使用鱼身上一些不可食用的部位来制作,其制器方法便记在“辅药”一篇之中,而这些部位于常人多无用,故店家倒是少有不愿支持的。更有甚者,有的鱼主莫说三样儿,便三十样儿也愿给你,只要活儿干得漂亮就行。
第二处便是祭师签名。这祭师签名却不是平常人的用笔签名,此处有一机关,乃是在这纸上。此合同用纸即为渔家豁子秘制,使用了专用的秘药,此种药也在《鱼经》辅药篇中载有。祭师须以鱼魂之力在此处捺下,其鱼魂在触及此处纸张时自会生出感应,留下独一无二的烙印,此是无论任何方法也做不出伪的。所以,就是因为如此,店家从不用担心会被人假冒祭师而欺骗,这也就是宋老板逢霍雨儿一说,便即想通的根由。
闲言不叙,霍雨儿只在合同中那鱼种和材料条款里填上了字,边填边道:“此鱼有几处材料合我用,便多要上一点,我都已写上了,你看行否?如嫌多,便可从酬金中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