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诸位想必是大雍贵人,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乡野草民,小徒抗拒诸位将军,实在是因为诸位来势汹汹,还请大人恕罪。”
那青年农夫高声道:“你们要杀就杀我一人好了,伯父年迈,又病卧在床多年,你们总不能滥杀无辜吧?”
呼延寿将手中横刀向前一送,那青年觉得咽喉刺痛,呼延寿冷冷道:“不问你不许多言。”那青年眼中怒火熊熊,却只能闭口不言。呼延寿再次看向那老者,森然道:“姓名,来历?我不想再问一次。”
那个老者轻轻摇头,道:“老夫纪玄,将军想必没有听过。”
原本神情疲惫的我听到纪玄的名字,神情一振,朗声道:“纪玄,纪子城,北汉立国之前,曾是太原令刘胜帐前长史,熟读经史,精通易经算学,素为刘胜信重,刘胜立国之后,纪玄不满刘胜悖逆,遂挂冠而去,令刘胜扼腕不已,想必就是先生了。”说罢,我翻身下马,缓步走向农舍,向那老者深深一礼,道:“末学江哲,拜见纪老先生,晚生久闻老先生学问高深,高风亮节,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说完这番话,那倒在地上的青年农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只不过被人用刀抵住咽喉,不敢出声说话罢了。而纪玄目中闪过幽深的光芒,道:“原来是南楚状元,大雍驸马,楚乡侯江哲,老夫虽然蛰居乡里,也听说侯爷声名,想不到侯爷竟会屈驾到此。”
我听他语气便觉得不善,这个纪玄只看他昔日因为不满刘胜立国,就挂冠而去,可见是一个恪守忠义之道的人,我虽有才名,却是先事南楚,后事大雍,又娶了长乐公主为妻,这个纪玄一定将我当成贰臣贼子看待,我看若非是为了那个青年的性命,这老先生还会把我冷嘲热讽一顿呢。
所以我很知趣地没有表示仰慕之情,转移话题道:“那位兄台称老先生是伯父,莫非是您的侄儿么?”
纪玄神色怆然道:“此子赵梁,字文山,乃是老夫挚友代州赵颐之子,老友夫妻死于战乱,这孩子自幼就在老夫身边长大,我和他父亲兄弟相称,这孩子便叫我伯父,实际上却是情同父子,前些日子闻听雍军攻沁州,沿途残杀平民,乡人恐惧不安,都已经北上避难,只有老夫身染重病,经受不起路途颠簸,只得留下待死,这孩子孝顺得很,坚持不肯自行逃去,还望侯爷看在小侄鲁莽无知和他的一片孝心份上,饶恕了他的性命吧。”
我看了那个纪梁一眼,心中倒是很敬佩,这人的确是个孝子,为了伯父不顾生死,见他方才一直挡着门口,想必是担心我们伤害他的伯父,而且他既然跟在纪玄身边,必定也是熟读经史,见他武功也是不错,倒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他们虽然是北汉人,可是纪玄对北汉王室应该没有什么忠心,耳濡目染,赵梁也应该不至于排斥大雍,这个赵梁倒是可以延揽的人才。想到这里,我便露出笑容道:“原来赵少兄是至孝之人,呼延将军,你退下吧,属下多有得罪,还请少兄见谅。”
呼延寿收刀退下,那赵梁站起身来,连忙走过去扶着纪玄,刚刚从鬼门关拣了一条性命,赵梁面色也是十分苍白,他恭恭敬敬地道:“侯爷大量,赵梁感激不尽,还请侯爷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伯父性命。”
我正色道:“纪老先生乃是儒林大家,哲虽是后学末流,焉敢有加害之心,只不过我军新败,需要在此修整一段时间,还请赵少兄留在村中不要擅自行动,待江某离去之时,必定还两位自由。”
赵梁面上掠过喜色,我见他喜形于色,知他乃是城府不深之人,心中越发喜爱,又道:“本来村中空宅不少,可是我麾下多是武人,唯恐他们不知礼仪惊动纪老先生,再说我也喜爱此处清雅,不知道纪老先生可容江某在此寄居么?”
纪玄重重一哼,若非是担忧赵梁的性命,他怎会容许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留在自己家中,但是情势比人强,他也是无可奈何,冷冷说道:“侯爷有命,老夫焉敢不从,蜗居简陋,倒是让侯爷见笑了,梁儿,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到别处去住。”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老先生可是真有趣,这是在嘲讽我鹊巢鸠占么,不过我心中倒是挺高兴,至少这个纪玄还懂得退让,我最是不喜欢遇见那种油盐不进的狠人,偏偏这种人都有不错的才能和响亮的声名,若是迫得我杀了纪玄,传扬出去岂不是难听得很。不过芸芸众生,毕竟是中庸者多,心志坚毅,外物不可撼动而又智慧高超的人却是难觅,虽然偏偏却让我遇上了好几个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