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丹心坚似铁(4 / 4)

白衣人心神一颤,目光透过轻纱,在陆灿面上凝注片刻,见他眉宇间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轻轻一叹,道:“大将军不欲令南楚内乱,却只是梦想罢了,无论如何,这内乱都是不可免的,大将军只需答应一声,我必然可以带着大将军离开建业,到时候不论是回到军中起兵,还是远遁江湖逍遥,我都可以实现大将军的愿望。大将军难道就不为家人着想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纵然大将军甘心赴死,尚维钧也绝不会放过大将军的家人。”

陆灿的目光没有丝毫软弱,白衣人的言辞虽然犀利,却并未在他心湖之上留下印痕,这一切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他却也不辩驳,只是露出坚定淡漠的微笑,然后举手,食中二指便如利刃一般刺透了胸膛,鲜血涌出,虽然手指只刺入了一分,并未伤及要害,可是他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顾不得惊讶陆灿的指力,丁铭几乎是立刻起身退去,连退了十余步,目中满是悲恸,颤声道:“大将军,丁铭遵命就是。”

陆灿淡漠的目光望向白衣人,白衣人目中光芒闪烁,陆灿微微一笑,指上用力,鲜血泉涌而出,白衣人能够感觉到丁铭恳求的目光,他也知道若是立刻出手,或者可以阻止陆灿自戕,但是陆灿心意已决,纵然是救了出去,结果也不会有两样,更何况若是任他背负叛逆之名死在外面,还不如让他死于此处,也算是全了他的忠义。更何况那人原本就说过,要自己给陆灿留下选择的余地。轻轻一叹,白衣人的身形隐入雪中,就如来时一般无影无踪。

陆灿心中一宽,知道局势终于已经在自己控制之下,望向丁铭,他淡淡道:“丁兄去吧,不要再多添伤亡,切忌不可自相残杀,徒令雍人快意,更要留心身边之人,雍人最擅用间,你要小心在意。”他心中虽然也想警告丁铭小心身后的宋逾和那来历不明的白衣人,但是却也知道若是自己说得过分明白,只怕丁铭也不能生出建业,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心存警惕就好,也免得吴越义军失去领袖。

看着丁铭掩面而退,飞雪之中突然传来一缕琴音,琴音凄楚,隐隐有诀别之意,陆灿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念头,这琴声自己必然听过,或者不是这首曲子,但是那琴中深藏的孤傲清冷意蕴却是一般无二,想到此处却是不由失笑,自己对于音律并不精擅,怎能听出琴音异同。将手指拔出,任凭鲜血滴落,拂去身上积雪,陆灿走入室内,倒了一杯酒,举杯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只可惜我还没有完成心愿,就要身名俱裂。宋逾,你为何不一起走,莫非以为我没有看穿你的伪装么?若非你是他们的内应,只怕那白衣人或者丁铭先就要杀了你。”

宋逾淡淡道:“大将军何出此言,宋某奉命守护大将军,力阻大将军离开此地,后来也是大将军求情,才令那些人没有下手杀我,大将军舍生不逃,想来也是顾念在下克尽职守的缘故,才多有眷顾吧?”

陆灿听了不觉失笑,也不顾鲜血流淌,举杯道:“说得好,你这般才智气度,倒是难得,说吧,你和我的恩师江哲有何关系?想来也只有先生能够作出这样的事情,将陆某的生死利用的这般彻底,你这般人才,只怕也是先生的门人吧?”

宋逾神色微动,看向陆灿磊落的神色,低声道:“我是先生不肖弟子,早已经叛出门墙,承蒙先生开恩,不曾取我性命,今次奉命数进谗言,加害将军,于心有愧,将军纵然将此事说了出去,我也不怪将军。”

陆灿轻轻皱眉,道:“我听你语气似有怨恨,莫非你怀恨先生,可是若是这样,你又为何奉他之命行事呢?”

宋逾目光向外扫去,方才凤仪门的求援信号他也已经看到,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进来查看,便低声道:“我和先生本有旧怨,只是先生不知,但是仔细想来,却也怪不得先生,又蒙先生恩德,同僚厚谊,所以不能拒绝先生的命令,只是却害了将军,我心中十分不安,将军为人忠义,性情又如光风霁月,逾轮此生也觉痛悔难当。”

陆灿叹道:“这也不关你的事情,先生不过是火上添油,纵然没有他的计策,再过数年,也免不了这一劫,只是原本我以为可以先完成北上中原的夙愿,令雍军铁骑不能窥伺江南,只恨这一日终究来得太早了。我现在才明白,当日谷城之上,先生抚琴一曲,非是为了退敌,而是为了诀别,一曲之后,再不复见,这才是先生的意思。”

这时,宋逾耳中已经传来足音,他连忙轻咳一声道:“将军,要不要裹一下伤势?”

陆灿目光一转,道:“你今后还要留在建业么?”

宋逾心中明白,低声道:“此事已了,在下再无牵挂,绝不会再涉入南北之争。”

陆灿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好,我相信你并未虚言,否则纵然是你对我这般诚恳殷切,我也只能取了你的性命了,想来我若说上几句话,尚维钧还是宁可信其有的,若是再见到先生,请替我说一句多谢。”

宋逾低声道:“多谢大将军宽宏,若有机缘,必定转告。”正想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看见身影闪动,他默然不再言语。

这时候,援军已经进了园中,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尚承业,他身后皆是带甲军士,想必是亲自带着援军前来乔氏废园,毕竟陆灿的生死,和他们父子的关系最是密切。在尚承业身后,便是几个绯衣内侍,手上捧着圣旨鸩酒,却是路上相逢,一并赶了过来。一眼看到陆灿坐在那里饮酒,尚承业便松了一口气,停步不前,看了一眼宋逾,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示意他退出来。

宋逾掩去眼中悲色,走出房间,站到尚承业身后,只见那绯衣内侍尖声宣旨,宋逾神思不属,恍恍忽忽只听见“赐死”、“弃市”这样的字眼。然后透过洞开的房门,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陆灿含笑倒了一杯鸩酒,明晰温和的目光环视众人,在自己身上更是多停留了一瞬,然后不顾前胸血迹斑斑,举杯而饮。宋逾眼中一片模糊,悄悄地退了一步,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也随着陆灿自尽而逝去了一般。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